第332章 光熙二年五月(2/2)
然而,当他们稍微靠近,眼前的景象却让所有人的心沉入了谷底。
曾经雄踞北疆、号称“霸府”的晋阳城,如今望去,城墙多处坍塌,烽火台倾颓,城门洞开,仿佛巨兽张开的、失去生机的口。
城内没有炊烟,没有人迹,只有残破的旗帜在风中无力地飘动,以及……乌鸦盘旋时发出的刺耳聒噪。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尚未散尽的焦糊味和……尸臭。
“父亲……这……”刘群声音发颤,握刀的手指节发白。
刘琨骑在同样瘦骨嶙峋的战马上,望着这座满目疮痍、死寂如坟墓的城池,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一路的艰难险阻,无数次的死里逃生,支撑他的,便是“抵达晋阳”这个信念。可如今,晋阳就在眼前,却是一座……空城?死城?
“进城。”良久,刘琨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干涩得不像他自己的。
队伍沉默着,怀着最后一丝侥幸,缓缓向洞开的城门移动。
城门甬道内,散落着破碎的兵甲、折断的箭矢,以及早已凝固发黑的血迹。
街道两旁,尽是焚毁的屋舍,焦黑的梁柱兀自指向天空。
街面上,不时可见倒毙的尸骸,有士兵,更多的是百姓,男女老幼皆有,大多残缺不全,显然经历了惨烈的屠杀和洗劫。
野狗在废墟间刨食,见到人来,也只是抬起猩红的眼睛瞥一眼,并不惊慌。
没有抵抗,没有迎接,甚至……没有活人。
只有死寂,和死亡的气息。
刘琨策马缓缓走在最前面,目光扫过这片人间地狱般的景象,胸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痛楚蔓延全身。
这就是他要守护的并州?这就是朝廷寄予厚望的晋阳?
一名老兵终于忍不住,扑倒在一具蜷缩在墙角、似乎是想保护怀中婴儿却双双死去的妇人尸体前,嚎啕大哭。
哭声在死寂的城池中回荡,格外凄厉。
刘琨猛地拔转马头,面向身后那群呆立原地、如同失去魂魄的士卒,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嘶哑却清晰地说道:
“诸君且看!此即胡虏所为!此即国破家亡之象!”
他长剑指向满目疮痍的城池,指向那些无辜的死难者:“晋阳未死!只要我等尚存一息,此城便在!从今日起,掩埋尸骸,修缮城防,收集粮秣,招募流散!胡虏能毁我城池,屠我百姓,却毁不掉我等守土之心,屠不尽我华夏血脉!”
刘琨目光如电,扫过每一张麻木、绝望或哭泣的脸:“我刘琨,受命于危难,总督并州,镇守北疆。今日既至晋阳,便与此城共存亡!诸君若愿随我,便拾起刀剑,清理街道,搜集瓦砾,重筑城墙!若不愿,此刻便可离去,我绝不为难!”
残阳如血,将刘琨和他身后那片废墟的身影拉得很长。
寒风卷过空荡的街道,带着呜咽般的呼啸。
许久,那名哭泣的老兵第一个站起来,抹了把脸,捡起地上的破旧铁锹,默默走向最近的一处倒塌的屋架。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残存的士卒们,仿佛被刘琨话语中那股决死的气势所感染,或者说,在这绝境之中,除了跟随眼前这个男人,他们已别无选择。
刘琨站在残破的街心,望着眼前缓慢却坚定开始的劳作,望着西边那轮即将沉入血红色云层的落日,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晋阳……我刘琨,来了。”他低声自语,声音淹没在渐起的寒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