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景琰的轻慢(1/2)
午时刚过,养心殿里熏着淡淡的龙涎香。景琰坐在御案后,手中拿着一份刚送到的北疆军报,眉头微皱。
秦岳的字迹向来刚劲有力,此刻却显得有些潦草,字里行间透着急切。军报上说,边境几个部落近来异动频繁,常有小股骑兵越境袭扰,虽未造成大损,但频率之高、配合之默契,不似往日零散劫掠。
“陛下,”高公公轻手轻脚地添了热茶,“秦将军这已经是第三封急报了。”
景琰放下军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怎么看?”
高公公低头:“老奴不懂军事,只是觉得……这事儿透着蹊跷。往年这时候,草原上正是青黄不接,部落忙着放牧迁徙,哪有闲工夫频繁扰边?”
“你也觉得不对劲?”景琰抬眼看他。
“老奴只是瞎猜。”高公公谨慎地说,“不过林公公昨日不是说,代王府有马车往北疆去了吗?会不会……”
景琰摆了摆手,打断他:“一辆马车能装多少东西?就算代王真往北疆运了什么,也不至于让几个部落同时异动。秦岳手下有五万边军,若连这点骚乱都应付不了,朕要他何用?”
话虽如此,但他心中却隐隐不安。
林夙昨夜让高公公转达的那些话,他反复想了好几遍。西山兵器、北疆疑云、靖王动向……每一条都指向同一个结论:代王萧景铖正在策划一场大阴谋。
可景琰总觉得,萧景铖没那个胆子。
一个被先帝厌弃、打发到偏远封地的王爷,要兵没兵,要钱没钱,就算联络了几个不得志的勋贵、几个贪财的商人、几个迂腐的清流,又能掀起多大风浪?
新政推行受阻,朝局动荡,这才是他眼下最头疼的事。
至于边境那些部落……年年都有骚扰,今年不过是多了些,等秦岳敲打一番,自然就老实了。
“传朕旨意,”景琰放下茶杯,“令秦岳加强边境巡防,对越境袭扰者严惩不贷。至于各部族首领……可以适当安抚,赐些布匹茶叶,让他们管好手下的人。”
高公公记下,犹豫了一下,又说:“陛下,林公公那边……”
“朕知道。”景琰揉了揉太阳穴,“你去太医院看看,程不识有没有按朕的吩咐,把老山参和雪莲送过去。若是缺什么药材,尽管从内库取。”
“是。”高公公顿了顿,压低声音,“林公公今早又咳血了,程太医说,怕是……怕是不太好。”
景琰的手停在半空,许久才缓缓落下。
“朕知道了。”他的声音有些哑,“你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高公公躬身退下。
养心殿里只剩下景琰一人。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四月的风带着暖意,吹在脸上却很冷。
林夙又咳血了。
那个从小跟在他身边,为他出谋划策,为他挡下明枪暗箭的人,如今躺在床上,连喝药都要人喂。
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不能去看他,不能陪在他身边,甚至不能公开表现出太多关切——因为他是皇帝,林夙是宦官,太多的“君恩”只会给那个人招来更多的嫉妒和攻讦。
“陛下。”殿外传来内侍的声音,“首辅方大人、兵部赵尚书、户部钱尚书求见,说是……有要事商议。”
景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宣。”
片刻后,三位重臣鱼贯而入。
首辅方敬之年过六旬,鬓发皆白,但精神矍铄,行礼时腰板挺得笔直。兵部尚书赵擎五十出头,国字脸,不怒自威。户部尚书钱有道则是一副精明算计的模样,眼珠子转得飞快。
“臣等参见陛下。”
“平身。”景琰回到御案后坐下,“三位爱卿联袂而来,所为何事?”
方敬之率先开口:“陛下,老臣今日收到北疆急报,边境部落异动频繁,秦将军连上三封奏折请求增兵。老臣以为,此事不可轻视。”
赵擎接话道:“臣也以为,今年边境异动非比寻常。据探子回报,有几个部落最近得了大批粮草兵器,来源不明。臣怀疑……背后有人支持。”
钱有道则说:“陛下,户部刚算了笔账,若要增兵北疆,粮草军饷至少需五十万两。可今年新政推行不顺,各地税收未能如数上缴,国库……实在吃紧。”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同一件事:北疆有变,但朝廷没钱。
景琰听着,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等他们说完,他才开口:“秦岳要多少兵?”
“至少两万。”赵擎道,“他说现有兵力防守有余,但若要主动出击、震慑各部,还需增援。”
“两万……”景琰沉吟,“从京营调拨,需要多久?”
“若即刻启程,半月可到北疆。”赵擎顿了顿,“但京营兵力本就吃紧,若调走两万,京城防务……”
“京城防务有禁军。”景琰打断他,“朕问的是,如果真调两万兵去北疆,能不能彻底解决边境之患?”
赵擎犹豫了一下:“这……臣不敢保证。部落骑兵来去如风,若是他们避而不战,只做骚扰,我军长途奔袭,反而容易疲于应付。”
“也就是说,就算调兵去了,也可能无功而返?”景琰的声音冷了下来。
赵擎低下头:“是。”
养心殿里一时寂静。
方敬之看了景琰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陛下,老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查明那些部落背后的支持者。若是有人蓄意挑动边患,意在牵制朝廷兵力,那就算调再多兵去北疆,也是治标不治本。”
这话说得含蓄,但意思很清楚:怀疑代王。
景琰何尝不明白?但他不愿往那个方向想。
不是想不到,是不愿想。
因为一旦认定代王真的勾结外族、图谋不轨,那就意味着……他必须对亲叔叔下手。
先帝子嗣不丰,成年的皇子只有他和二皇子、三皇子、代王四人。二皇子、三皇子夺嫡失败后,一个被圈禁,一个“病逝”。如今还在世的皇叔,只剩下代王一人。
若连代王也要反……
景琰只觉得一阵疲惫涌上心头。
这皇位,当真如此诱人?诱得骨肉相残,诱得亲人反目?
“陛下,”钱有道见景琰不语,又开口,“臣还有一事要奏。永昌侯陈延今日又联合十几位勋贵上书,要求暂停清丈田亩,说是春耕在即,恐扰民……”
“朕知道了。”景琰摆摆手,不想再听,“此事朕自有决断。你们先退下吧,北疆之事……容朕再想想。”
三位大臣对视一眼,知道今日是谈不出结果了,只得躬身退下。
他们走后,景琰独自坐在御案后,看着堆成山的奏折,忽然觉得这一切都荒诞可笑。
万里江山,亿兆子民,听起来多么威风。
可实际上呢?不过是日复一日地看奏折、听朝臣争吵、权衡各方利益、做那些不得不做的决定。
就连想保护一个人,都要瞻前顾后,遮遮掩掩。
“林夙……”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若是你在,你会怎么劝朕?”
若是林夙在,一定会冷静地分析利弊,列出所有可能,然后说:“陛下,当断则断。”
可如今林夙病重在床,连说话都费力。
而他这个皇帝,却连“断”的勇气都没有。
申时二刻,司礼监值房。
林夙刚服了药,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药里有安神的成分,他本该睡着的,可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各种线索和可能。
北疆的军报、西山的兵器、靖王的动向、代王的布局……还有那个突然投诚的钱有禄。
每一件事都透着蹊跷,每一处都可能藏着杀机。
可他却没有足够的精力去一一查清。
“督主,”小卓子轻手轻脚地进来,“沈千户回来了。”
林夙睁开眼:“让他进来。”
沈锐一身风尘,脸上带着倦色,但眼神锐利如常。他单膝跪地:“督主,北疆那边有消息了。”
“说。”
“那辆往北的马车,属下查到了。”沈锐压低声音,“车是三天前出的城,走的是官道,但在昌平驿换成了商队,混在往关外运货的车队里。咱们的人一路跟到居庸关外,亲眼看见车队进了北狄一个部落的营地。”
林夙的心一沉:“车上装的是什么?”
“粮食和布匹,还有……兵器。”沈锐从怀中取出一块碎布,“这是咱们的人趁夜潜入营地,从箱子上撕下来的。督主您看这印记。”
林夙接过碎布,上面印着一个模糊的徽记——三条波浪线,中间一枚铜钱。
“这是……”他瞳孔微缩,“户部的官印?”
“正是。”沈锐点头,“户部调拨物资,都会在箱子上加盖此印。三条波浪线代表漕运,铜钱代表钱粮。这印做不了假。”
林夙的手微微颤抖。
户部的官印,出现在运往北狄的物资上。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朝中有人,而且地位不低,在暗中资助北狄部落。
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代王萧景铖——或者至少是他的同伙。
“还有,”沈锐继续说,“咱们的人在营地外蹲守了一夜,看到部落首领接待了几个汉人打扮的客人。虽然离得远看不清脸,但听守卫的对话,其中一人被称作‘周先生’。”
周先生。
林夙脑海中迅速闪过一张脸——代王谋士周明。
“好一个萧景铖……”他喃喃道,“勾结外族,资助敌寇……他是真的不要祖宗基业了。”
沈锐担忧地看着他:“督主,此事是否要立刻禀报陛下?北疆军报连连,若真是代王在背后搞鬼,秦将军那边恐怕……”
“陛下已经知道了。”林夙打断他,语气疲惫,“北疆的军报,今早已经送到养心殿。”
“那陛下如何决断?”
林夙沉默。
他想起高公公早上传来的话——陛下认为代王不足为惧,边境小患可遣将平之。
轻敌。
这是为君者的大忌。
可他能说什么?他能冲到养心殿去,指着景琰的鼻子说“你错了”吗?
不能。
因为他是宦官,是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要臣闭嘴,臣就不能多言。
“沈锐,”林夙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的钝痛,“你继续查,查清楚那个‘周先生’到底是不是周明,查清楚户部是谁在暗中调拨物资,查清楚北狄那几个部落到底得了多少好处。”
“是!”沈锐顿了顿,“督主,还有一事……西山庄园那边,咱们的人回报,今早有一队禁军过去了,说是巡查皇庄。”
林夙一怔:“禁军?谁带队?”
“是个姓吴的副统领,看着面生。他们在庄园里转了一圈,把那些兵器都贴了封条,说是要等上头查验。”
“只是贴封条?”林夙皱眉,“没有收缴?没有抓人?”
“没有。”沈锐摇头,“贴完封条就走了,连庄园里的下人都没盘问。”
林夙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让高公公转达的建议是:暗中调可靠人马,以巡查皇庄的名义将兵器起获、控制。
可景琰派去的却是禁军——禁军里有多少是各方势力安插的眼线?这一去,不等于告诉代王“朕已经发现你的兵器库”了吗?
而且只是贴封条,不收缴不抓人,这算什么?打草惊蛇却不把蛇打死,等着蛇反过来咬人?
“陛下……”林夙闭上眼睛,只觉得一阵眩晕。
他太了解萧景铖了。那个人狡诈多疑,但也果断狠辣。一旦发现事情败露,绝不会坐以待毙。
要么立刻销毁证据,要么……提前发动。
“沈锐,”林夙强撑着坐直身子,“你立刻去办几件事。第一,加派人手盯住代王府,一有异动立刻回报。第二,让你手下的好手暗中保护陛下,尤其是陛下出宫时。第三……”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去东宫旧邸,把密道入口检查一遍,确保畅通。”
沈锐一惊:“督主,您这是……”
“以防万一。”林夙看着他,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凝重,“沈锐,若真到了那一天,我要你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护着陛下从密道离开。明白吗?”
沈锐浑身一颤,重重磕了个头:“属下誓死保护陛下!”
“去吧。”林夙挥挥手,疲惫地靠回榻上。
沈锐退下后,值房里又只剩下他一人。
窗外天色渐暗,暮色四合。远处传来宫门下钥的钟声,一声接一声,悠长而沉重。
林夙望着窗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景琰还是太子时,他们曾在这司礼监值房里彻夜长谈。
那时景琰问他:“林夙,若有一日朕错了,你会怎么办?”
他答:“臣会劝谏。”
“若朕不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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