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林夙的拒绝(1/2)
腊月二十九,除夕前一日。
雪停了,天空是那种压抑的灰白色,仿佛一块巨大的石板压在京城上空。司礼监值房里,林夙难得起了个早,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窗外被积雪覆盖的宫道。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明。昨晚咳血后,他几乎一夜未眠,胸口那团闷痛时轻时重,像一把钝刀在慢慢切割。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可能连宫宴都撑不过去。
但他必须撑过去。
“督主,”小卓子端着药碗进来,眼圈还是红的,“程太医新配的药,说是加了千年参须,最是补气。”
林夙看了一眼那碗黑黢黢的药汁,没有接。
“放下吧。”他的声音很轻。
小卓子急了:“督主,您得喝啊!程太医说了,这药对您的身子有益,陛下也特意吩咐……”
“我说,放下。”林夙打断他,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小卓子只得将药碗放在榻边的小几上,眼泪又掉了下来:“督主,您这样……陛下知道了会担心的。”
林夙的目光投向窗外,没有回答。
他知道景琰会担心,知道景琰会发疯一样地寻医问药,知道景琰甚至找到了那个“回天续命散”的古方。高公公昨日悄悄来报,说陛下命程太医在七日之内凑齐所有药材,说陛下要用自己的血做药引,说陛下……
说他宁可以命换命,也要再续他三年。
三年。
林夙闭上眼睛。
三年又怎样呢?不过是多苟延残喘一千个日夜,不过是让景琰多看着他痛苦一千天,不过是在三年后,再次面对同样的离别。
而且还要搭上景琰的健康,搭上景琰的寿数。
他不值得。
从来都不值得。
“小卓子,”林夙睁开眼,眼中一片平静,“去把沈千户叫来,我有事吩咐。”
“督主,您还是先……”
“去。”
小卓子看着林夙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还是抹着眼泪出去了。
不多时,沈锐匆匆进来。他看到林夙苍白的脸色,心中一惊,但面上还是保持镇定:“督主。”
“漕帮那几个把头,”林夙单刀直入,“今晚会在哪里聚会?”
“回督主,根据线报,他们今晚戌时会在城南的‘醉仙楼’设宴,宴请几位漕运官员。”沈锐低声道,“代王那边也有动静,今日午后会召集几位勋贵在府中密谈。”
林夙点点头,从榻边取过一份名单:“这是和漕帮有牵连的官员名单,一共十七人。宫宴开始后,你带东厂的人,按名单抓人,一个都不能漏。”
沈锐接过名单,迟疑道:“督主,这十七人中,有三位是二品大员,还有一位是皇亲。在宫宴上直接抓人,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林夙抬眼看他,“打草惊蛇?引发骚乱?”
沈锐低下头:“属下不敢。”
“就是要打草惊蛇,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林夙的声音很冷,“看到背叛朝廷、阻挠新政的下场。看到东厂的手段,看到陛下的决心。”
他顿了顿,咳了几声,用手帕捂住嘴。再拿开时,帕子上又是一片红。
沈锐心中一痛:“督主,您……”
“我没事。”林夙将手帕收进袖中,“代王那边,派人盯紧。他的一举一动,都要及时报给我。”
“是。”沈锐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督主,您……您能撑到宫宴结束吗?”
林夙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撑得到要撑,撑不到也要撑。”
这不是回答,却比任何回答都更让沈锐心酸。他看着眼前这个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的身影,忽然想起多年前第一次见到林夙时的样子——那时他还是东宫的小太监,眼神清亮,虽然瘦小却充满生机。
如今,生机已尽,只剩下一具油尽灯枯的躯壳,却还在为那个人燃烧最后一点生命。
“督主,”沈锐的声音有些发哽,“属下……属下会办好差事,绝不让您失望。”
林夙点点头:“你去吧。”
沈锐深深一揖,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林夙又拿起那份名单,仔细看着,眉头微皱,似乎在思考什么。
那专注的神情,仿佛他不是那个随时可能倒下的人,仿佛他还有无数个明天可以筹划。
可沈锐知道,他没有明天了。
连今晚的宫宴,都可能撑不过去。
午时刚过,程太医来了。
他提着一个药箱,里面装着刚配好的“回天续命散”所需的部分药材。见到林夙时,他愣了愣——林夙竟然坐在书案后,正在批阅公文。
“林公公,”程太医急忙上前,“您怎么起来了?不是说好要静养吗?”
林夙放下笔,抬头看他:“程太医来了。坐。”
程太医哪有心思坐,他看着林夙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还有那微微颤抖的执笔的手,心中又是着急又是难过。
“林公公,陛下命臣配制‘回天续命散’,臣已经找到大部分药材,只差一味‘千年参王’和一盏‘鹿心血’。”程太医从药箱中取出几包药材,“这些都是温补心肺的珍品,臣先给您配一副,您试试效果。”
林夙看着那些药材,没有动。
“程太医,”他缓缓开口,“那‘回天续命散’,真的能续命三年?”
程太医一怔,随即低声道:“按古籍记载……可以。但需要以至亲之血为引,而且……对提供血引的人损伤极大。”
“陛下要用自己的血做药引,是吗?”林夙问得很直接。
程太医脸色一变:“林公公,您怎么……”
“我怎么知道?”林夙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什么力气,“我太了解他了。他若知道有办法救我,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哪怕代价是自己的命,他也会试。”
“林公公,”程太医跪了下来,“臣知道不该多嘴,但……但陛下对您的心意,天地可鉴。他宁愿折损自己的寿数,也要换您三年。您就……您就让他试一试吧!”
林夙沉默了很久。
窗外的天色更加阴沉,仿佛又要下雪。值房里没有点灯,光线昏暗,衬得他的脸色愈发苍白。
“程太医,”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我不会用那个药。”
“为什么?”程太医急道,“那是陛下的一片心意,是您活下去的希望啊!”
“活下去的希望?”林夙重复这句话,眼中闪过一丝悲凉,“程太医,您行医多年,应该比我更清楚,我这身子,已经油尽灯枯了。别说三年,就是三个月,都已经是强求。”
他顿了顿,看向那些药材:“而且,要用陛下的血做药引……我宁可现在就死,也不会让他为我损伤分毫。”
“林公公!”程太医老泪纵横,“您怎么能这么说?陛下他……他不能没有您啊!”
“不,”林夙摇摇头,“他能没有我。当年先帝驾崩,朝局动荡,他一个人不也撑过来了吗?如今新政已初见成效,朝局渐稳,他身边还有秦岳、有苏婉如、有那么多忠心的大臣……没有我,他一样可以治理好这个国家。”
“可是……”
“没有可是。”林夙打断他,眼中有着决绝的清醒,“程太医,我请您帮我一件事。”
“您说。”
“不要告诉陛下我知道‘回天续命散’的事。也不要再费心配制那个药了。”林夙的声音很平静,“我这身子,我自己清楚。能撑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强求来的命,我不要。”
程太医看着眼前这个人,看着他眼中那片死寂般的平静,忽然明白了。
林夙不是不想活。
他是不能以伤害景琰的方式活。
这个人,从始至终,都把景琰放在第一位。景琰的安危,景琰的名声,景琰的江山,景琰的一切……都比他自己的命重要。
所以当年他可以为景琰背负骂名,如今他可以为景琰拒绝求生。
“林公公……”程太医的声音哽咽了。
“程太医,”林夙从袖中取出一张药方,“这是我前几日自己拟的方子,您看看,能不能配出来。”
程太医接过药方,仔细看去。越看,他的脸色越凝重。
那方子上写的,都是些提神吊命的猛药。药效极强,但对身体的损伤也极大。简单来说,就是透支最后的生命力,换取短暂的清醒和行动力。
“林公公,这方子……”程太医的手在颤抖,“这是虎狼之药啊!用了它,您……您可能连三天都撑不过去!”
“三天就够了。”林夙平静地说,“够我撑过宫宴,够我把该做的事做完。”
“可是……”
“程太医,”林夙看着他,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恳求的神色,“算我求您。宫宴之后,我就会彻底休息。但这之前,让我做完该做的事。”
程太医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行医数十年,见过太多生死,见过太多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苦苦挣扎,想要多活一天,哪怕一个时辰。
可眼前这个人,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求他给自己开虎狼之药,好让自己能撑完这三天,做完那些“该做的事”。
而那些“该做的事”,没有一件是为了他自己。
全是为了那个人,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年轻帝王。
“好……”程太医最终艰难地点头,“臣……臣给您配。”
“谢谢。”林夙轻轻说。
程太医抹着眼泪,提着药箱走了。他的脚步踉跄,背影佝偻,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值房里又只剩下林夙一个人。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胸口那团闷痛又一次翻涌上来。这一次,他没有忍,任由那疼痛蔓延,任由那黑暗一点点吞噬意识。
在彻底陷入昏迷前,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景琰,对不起。
这一次,我要食言了。
我可能……撑不到陪您过完这个年了。
傍晚时分,景琰来了。
他是独自来的,没有带随从,连高公公都没带。一身玄色常服,肩上落着细碎的雪花,显然是刚下轿就直奔这里。
林夙已经醒了,正靠在榻上喝小卓子刚熬好的药。见到景琰,他放下药碗,想要起身行礼,却被景琰按住了。
“别动。”景琰的声音有些沙哑,“躺着就好。”
他在榻边坐下,看着林夙苍白的脸,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心疼:“今天感觉怎么样?还咳血吗?”
“好多了。”林夙轻声说,“陛下怎么来了?”
“朕来看看你。”景琰的目光落在那碗药上,“这是程不识新配的药?”
“是。”林夙点点头,“程太医说加了千年参须,很补气。”
景琰沉默了片刻,忽然问:“林夙,你相信朕吗?”
林夙一怔:“陛下何出此言?”
“朕问你,你相信朕能救你吗?”景琰盯着他的眼睛,目光灼灼。
林夙避开他的视线:“陛下,臣的病……”
“你只需要回答朕,相信还是不相信。”景琰打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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