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迟到的黎明(2/2)
但他不能停。停下来,队长会死,营地的人可能也会死。只有汇合,只有大家一起,才有一线生机。
又走了约莫两里地,前方出现了陡峭的山坡。赵山河抬头看去,山坡顶端就是山梁,但坡度太大,背着人根本上不去。
“队长,我们得绕路。”赵山河说。
“没时间了……”陈峰看着山坡,“你……先上去……找他们……我……在这里等……”
“不行!我绝不能丢下你!”
“这是命令!”陈峰用尽最后的力气吼道,“上去!告诉他们情况!让他们做好隔离准备!然后……带人下来接我……”
赵山河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他知道陈峰说得对,但他做不到把重伤的队长独自留在雪地里。
“快去!”陈峰推了他一把,虽然力道很轻,“每一秒……都可能有人感染……快去!”
赵山河看着陈峰,看着这个浑身是血、发着高烧、连站都站不起来的男人,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那一刻,他明白了——队长不是在逞强,不是在牺牲自己,而是在用最后的力量,做最理性的选择。
“等我。”赵山河只说了两个字,然后转身,朝着山坡冲去。他没有回头,因为他怕一回头,就再也迈不开脚步。
陈峰靠在岩石上,看着赵山河的背影消失在山坡上。他松了口气,然后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失血,感染,高烧,体力透支……每一项都足以致命。他现在还活着,全凭意志力在硬撑。
但他还不能死。至少,在确认林晚秋和队伍安全之前,还不能死。
他从怀里掏出怀表,打开表盖。林晚秋的照片在晨光中微笑,那么温暖,那么美好。他用手指抚过照片,轻声说:
“对不起……这次……可能真的……要食言了……”
然后他闭上眼睛,保存最后一点体力。耳朵却竖着,听着周围的动静——风声,雪落声,还有……远处隐约的人声。
赵山河找到他们了。
---
山梁上,当赵山河满身是雪、气喘吁吁地冲上来时,整个营地都惊呆了。
“赵连长!”大刘第一个冲过去扶住他,“你怎么……队长呢?!”
“队长……在山坡下……”赵山河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把情况说了一遍——陈峰的伤势,细菌武器,白色雾气,需要立刻隔离……
林晚秋听完,脸色煞白,但强迫自己冷静:“伤员中谁接触过雾气?谁出现了症状?”
检查后,有七个人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症状:咳嗽、红疹、眼睛红肿。其中包括小顺子和老李两个重伤员。
“把他们和其他人分开。”林晚秋命令,“用能找到的所有布料做口罩,所有人必须戴。接触过雾气的七个人单独隔离,不要直接接触。其他人去收集干柴,生火,烧开水。”
“烧开水做什么?”一个战士问。
“消毒。”林晚秋说,“所有可能被污染的东西——衣服、水壶、武器——都要用开水烫。没有其他消毒手段,这是唯一的方法。”
她又看向赵山河:“队长具体在哪里?伤得多重?”
赵山河描述了位置和陈峰的状况。听到陈峰咳血、高烧、伤口严重感染时,林晚秋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大刘,你带五个人,跟我下去接队长。”她说,“其他人留在这里,按我说的做。记住,不要直接接触可能被污染的东西,不要喝未经煮沸的水,不要用手摸脸和眼睛。”
“林姑娘,你下去太危险了。”大刘反对,“我和赵连长去就行。”
“我是医生,我知道怎么处理。”林晚秋的语气不容置疑,“而且……我必须去。”
大刘知道劝不住。这个平时温婉的姑娘,在关键时刻有着不输陈峰的固执。
六人小组迅速出发。赵山河带路,林晚秋跟在他身后,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布包——里面是她从沈阳带出来的最后一点药品:半瓶磺胺粉,几卷相对干净的绷带,一小瓶酒精,还有那支她一直舍不得用的人参须子。
下山坡比上山更难。雪很滑,几次有人摔倒。林晚秋顾不上自己,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
终于,他们看到了岩石下的陈峰。
他靠在岩石上,眼睛闭着,脸色白得像雪,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左腿的绷带完全被血浸透,血已经冻成了暗红色的冰。肩膀上、脸上都有伤口,虽然已经止血,但周围红肿得吓人。
“陈峰……”林晚秋冲过去,声音颤抖。
陈峰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林晚秋的瞬间,他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想笑,但没笑出来。
“你来了……”他的声音轻得像耳语。
林晚秋的眼泪夺眶而出,但她强迫自己冷静。她迅速检查陈峰的伤势:脉搏微弱而快速,体温高得烫手,左腿伤口严重感染,已经出现坏疽的迹象。更糟的是,他咳血,说明感染可能已经进入肺部。
“需要立刻清创。”她做出判断,“但这里没有条件,没有麻药……”
“不用麻药……”陈峰说,“直接……做……”
“你会疼死的!”
“比死……好……”
林晚秋咬着嘴唇,看向大刘和赵山河。两人都红了眼眶,但点了点头——他们知道陈峰的性格,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不会选择等死。
“按住他。”林晚秋说,声音里带着哭腔,“赵连长,你扶着他的头。大刘,你按住他的腿。其他人,准备热水、绷带、还有……找根木棍给他咬着。”
一切准备就绪。林晚秋用酒精清洗了匕首——这是唯一的“手术器械”。她的手在发抖,但她强迫自己稳住。陈峰看着她,眼神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鼓励。
“开始吧。”他说,然后把木棍咬在嘴里。
林晚秋深吸一口气,用匕首划开陈峰左腿伤口周围的绷带和腐肉。脓血涌出,恶臭扑鼻。陈峰的身体猛然绷紧,牙齿把木棍咬得咯咯作响,但他没有发出一声惨叫。
清创的过程持续了整整十分钟。对林晚秋来说,这十分钟像十年一样漫长。她一点点清除坏死的组织,挤出脓液,用烧开的水冲洗伤口,然后撒上最后的磺胺粉,用相对干净的绷带重新包扎。
做完这一切,她浑身被汗水浸透,手抖得几乎拿不住匕首。陈峰已经昏了过去,但呼吸还算平稳。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林晚秋说,“他的感染太严重了,需要更好的治疗,需要真正的药品。”
“可是去哪里找?”大刘问,“这深山老林里……”
林晚秋看向南方,看向黑瞎子洼的方向。那里有鬼子的地下设施,有实验室,一定有药品,有抗生素。但那里也有重兵把守,有比枪炮更可怕的细菌武器。
“先回山梁。”她最终说,“和其他人汇合,再从长计议。”
六人用树枝和绳索做了个简易担架,小心地把陈峰抬上去。回程的路上,林晚秋始终握着陈峰的手,感受着他微弱的脉搏,心中默默祈祷。
回到山梁时,已经是中午。营地里,战士们按照林晚秋的吩咐,做好了基本的隔离和消毒。那七个出现症状的人被单独安置在下风向的位置,用树枝和帆布搭了个简易隔离区。
看到陈峰被抬上来,所有人都围了过来,但被大刘制止了:“别靠近!队长可能也接触了细菌,需要隔离!”
陈峰被安置在隔离区旁边的一个单独窝棚里。林晚秋不顾劝阻,坚持要亲自照顾他。她给陈峰喂了点热水,用湿布给他降温,然后守在他身边,一刻不离。
下午,第一个严重症状出现了。
不是陈峰,而是小顺子。这个少年开始剧烈咳嗽,咳出粉红色的泡沫痰,呼吸越来越困难,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他的体温飙升到惊人的高度,皮肤上出现了大片的瘀斑——那是皮下出血的迹象。
“肺鼠疫……”林晚秋看到症状,心沉到了谷底。她在医学院的教科书上见过描述:鼠疫杆菌感染肺部,导致出血性肺炎,死亡率接近百分之百,从发病到死亡往往只需要一两天。
“林姑娘……救救他……”抬担架的战士哭着说。
林晚秋握着小顺子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流。她知道救不了,没有抗生素,没有抗血清,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山梁上,她什么也做不了。
“冷……好冷……”小顺子喃喃道,身体却在发烫,“烟叔……你在哪……猴子……等我……”
傍晚时分,小顺子死了。死前他回光返照般清醒了一会儿,看着林晚秋,说:“林姐姐……告诉队长……我不疼……真的……”
然后他就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林晚秋抱着小顺子逐渐冰冷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这是她第一次眼睁睁看着一个年轻的生命在眼前消逝,而且是她无能为力的那种消逝。
大刘和其他战士默默站在一旁,很多人都在抹眼泪。小顺子才十七岁,是队伍里最小的,大家都把他当弟弟看。
“挖个坑……埋了吧。”林晚秋最终说,声音沙哑,“离营地远一点,深一点。所有接触过他的人都必须彻底消毒。”
小顺子被埋葬在山梁背阴处的一个雪坑里。没有墓碑,只有一块木牌,上面用刀刻了三个字:小顺子。
夜幕降临。营地点起了篝火,但气氛沉重得像要凝固。隔离区里,又有两个人开始出现咳嗽和发烧的症状。老李的伤口化脓得更厉害了,整个人陷入半昏迷。
陈峰在半夜醒来了一次。他听到了林晚秋压抑的哭声,听到了战士们的叹息,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晚秋……”他轻声唤道。
林晚秋立刻凑过来:“我在。你感觉怎么样?”
“小顺子……是不是……”
林晚秋的眼泪又掉下来,滴在陈峰脸上。陈峰闭上眼睛,许久,才说:“还有……多少人……有症状?”
“七个。小顺子……已经走了。老李和其他两个情况不好。”林晚秋哽咽着说,“陈峰,我们该怎么办?我没有药,我救不了他们……”
陈峰沉默了很久。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思考着所有可能性。药品,抗生素,这个时代,东北,日军,731部队……
突然,他想起了伊万说过的一句话:“那个地下设施……有实验室……从哈尔滨调来的专业人员……”
哈尔滨。平房区。731部队本部。那里一定有药品,有实验用的抗生素,甚至有正在研发的新药。
但怎么拿到?他们现在在山梁上,伤员累累,弹药匮乏,而黑瞎子洼有重兵把守,还有刚刚投放了细菌武器的飞机在附近活动。
除非……
“晚秋,”陈峰睁开眼睛,“我们……需要去一个地方……”
“哪里?”
“黑瞎子洼。”陈峰一字一句地说,“地下设施……实验室……那里……一定有药。”
林晚秋惊呆了:“你疯了?那里全是鬼子!而且刚刚才投放了细菌武器!”
“正因为……刚刚投放……他们才会……松懈。”陈峰艰难地说,“他们会以为……我们死了……或者……在逃亡……不会想到……我们会反击……”
“可是怎么进去?怎么拿到药?怎么出来?”
陈峰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这只是一个疯狂的想法,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如果不试,老李会死,其他感染者会死,甚至整个队伍都可能被细菌吞噬。而试了,至少有一线希望。
“等伊万……”陈峰最终说,“他……有炸药……有经验……五天后……野狼谷……汇合……”
“五天后?”林晚秋摇头,“老李撑不过五天,你也撑不过。”
陈峰知道她说得对。他的感染在恶化,如果不尽快用药,他也撑不了多久。
“那就……提前……”陈峰说,“派人……去野狼谷……等伊万……告诉他……情况……让他……直接来……黑石岭……”
“谁去?”林晚秋问,“这里每个人都可能已经感染,而且不认识路。”
陈峰看向窝棚外。月光下,赵山河正坐在篝火旁,擦拭着那把纳甘左轮。这个汉子虽然也累坏了,但至少还没有出现感染症状。
“山河……”陈峰说,“他认识路……体力好……而且……还没症状……”
林晚秋沉默了。她知道这是唯一的选择,但她不忍心——赵山河刚背着陈峰走了一夜,现在又要独自前往野狼谷,在冰天雪地里等可能根本不会来的苏联人。
“我去跟他商量。”她最终说。
林晚秋走出窝棚,来到赵山河身边。她还没开口,赵山河就说:“林姑娘,是不是需要我去做什么?”
林晚秋惊讶地看着他。
“我听到了。”赵山河苦笑,“队长说得对,我是最合适的人选。我认识去野狼谷的路,体力还行,而且……”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没开始咳嗽。”
“可是你太累了……”
“再累也比等死强。”赵山河站起来,“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林晚秋说,“越快越好。带上足够的干粮,带上地图,如果五天后伊万没来……你就回来。”
“如果他来了呢?”
“那就带他来这里,告诉他情况。”林晚秋顿了顿,“还有……如果路上遇到危险,如果觉得不可能完成,就放弃。活着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赵山河笑了笑,那笑容很苦涩:“林姑娘,你跟队长越来越像了——都知道说‘活着回来’,但布置的任务都是九死一生。”
林晚秋也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半小时后,赵山河准备完毕。他带了五天的干粮,一张手绘地图,那把纳甘左轮和二十发子弹,还有陈峰给他的最后嘱咐:“告诉伊万……我们需要药……需要炸药……需要……一切帮助……”
“队长,你放心。”赵山河站在陈峰的窝棚外,隔着布帘说,“我一定把消息带到。”
窝棚里,陈峰虚弱的声音传来:“山河……保重……”
赵山河重重点头,然后转身,走进茫茫夜色中。
林晚秋站在山梁上,看着他举着火把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中,心中默默祈祷。
而此时,几十里外的黑瞎子洼地下设施里,佐藤英机正看着一份刚刚送来的报告。
“目标山谷确认感染迹象。侦察机观测到至少一人死亡,多人出现症状。‘黑死-5号’实战效果符合预期,死亡率预计百分之九十以上。”
佐藤满意地笑了。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
陈峰,你现在在哪里?是在那个山谷里痛苦地死去,还是在逃亡的路上奄奄一息?
不管你在哪里,你都输了。输给了你看不见的敌人,输给了超越你理解范围的武器。
这就是现代战争。这就是帝国的力量。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佐藤端起酒杯,对着虚空举了举:
“敬你,陈峰。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只可惜,你生错了时代,生错了国家。”
他一饮而尽,然后按下桌上的铃。
“通知投放小组,准备第二次测试。目标……野狼谷方向。时间……五天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