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醒悟（1/2）

那三个字——“我……干活。”——仿佛不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而是从灵魂最深处、被无尽的羞愧和彻骨的恐惧碾碎了的废墟之中，艰难地、一点一点扒拉出来的一点残骸。声音嘶哑，微弱得几乎被面馆的嘈杂淹没，却奇异般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破釜沉舟的决绝，像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时发出的誓言。

说完这句话，周小兵像是被这句话抽干了最后一丝支撑身体的力气，整个人彻底瘫软下去，脊背佝偻，肩膀垮塌，深埋着头，额头几乎要抵在油腻的桌面上。只有那无法抑制的、细微却剧烈的身体颤抖，透过单薄的衣衫清晰地传递出来，透露出他内心正在经历着何等天崩地裂般的风暴和挣扎。那不仅仅是对过去行为的悔恨，更是对未来的恐惧，以及做出这个承诺所带来的、沉甸甸的压力。

周振华没有立刻回应，没有欣慰的鼓励，也没有进一步的训诫。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沉静如古井深潭。面馆里的嘈杂声浪——碗筷碰撞声、食客谈笑声、老板吆喝声——仿佛在这一刻被推远了，模糊成了背景噪音。时间在他们这张小小的桌子旁变得粘稠而缓慢，只为了容纳这至关重要的、无声的崩溃与重塑。

良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更久，周小兵身体的剧烈颤抖渐渐平息了一些，从无法控制的战栗变为间歇性的、轻微的抽动。他依旧没有抬头，但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从胸腔最深处挤压出来的呜咽声，开始低低地从他埋头的臂弯里传出来。那不是之前那种出于单纯恐惧和委屈的哭泣，而是一种混合着无尽悔恨、锥心刺骨的羞愧、以及强烈自我厌恶的悲鸣，像受伤野兽的哀嚎，听得人心头发紧。

他忽然抬起胳膊，用那件早已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袖子，狠狠地、几乎是粗暴地抹了一把脸，仿佛想要擦去的不是眼泪和鼻涕，而是过去那段不堪回首的、肮脏的自己。然后，他猛地抬起头来。

那双原本被长期熬夜、酒精和赌瘾熬得浑浊无神、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却亮得吓人，像是被泪水狠狠洗刷过，虽然依旧通红，里面却翻滚着剧烈挣扎后的痛苦、劫后余生的深切后怕，还有一丝刚刚破土而出的、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清明。那清明，是幻象破灭后，终于不得不直视现实惨淡真相的刺痛，也是求生本能压过沉沦欲望的一线曙光。

“周叔……”他声音哽咽得厉害，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我……我不是人！我就是个畜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他骂着自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和泪。

他像是终于冲破了某种一直阻塞着的、用于自我欺骗和麻痹的障碍，话语变得急促而混乱，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真实情感，迫切地想要倾吐出来：

“我……我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啊……我就觉得……觉得那钱来得太快了，太容易了……伸伸手，押上去，运气好就能翻几倍……我就想着……想着一下子就能有很多钱……能让我妈过上好日子，不用再那么累……能买新房子……能让村里那些瞧不起我们家的人都高看一眼……能……能让我自己也像个成功的人……”

他语无伦次，呼吸急促，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贪婪吞噬的起点：“输了……输了我就懵了……我就只想捞回来……就想着下一把！下一把肯定能行！能把输的都赢回来，还能赚更多……就越押越大……越输越惨……根本……根本就没想过那是个坑啊！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无底洞啊！会要命的啊！”

他痛苦地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引得邻桌的食客都侧目看来，但他浑然不觉：“我咋就没想想我妈！她一个人……省吃俭用，起早贪黑……把我从这么点拉扯这么大……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白眼……多不容易啊……我还……我还偷她的钱！我把她藏在炕席底下、缝在棉袄里的那点压箱底的钱都偷了！我还把您……您看在同宗份上，提前支给她买化肥、买种子的活命钱也输了！我不是东西！我不是人！我该死！我真该死啊！”

他越说越激动，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形象全无，却让人看得心酸又心痛，那是一种撕开所有伪装后的赤裸裸的悔恨：“在里头……‘老猫’那些人……他们打我……拿棍子抽，拿脚踹……骂我是条癞皮狗，是堆臭狗屎……说要把我剁了扔月亮河里喂王八……我怕死了……我真的怕死了……浑身都疼……我以为我真要死了……”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种极致的恐惧，身体又下意识地哆嗦起来，但随即，一种更深的羞愧淹没了他：“可我那时候……我他妈……我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居然……居然还想着……要是当时我手气好一点……要是有一大把钱……我就能翻本……我就能把债还了……我就能让他们把我当爷一样供起来……我……我真是没救了啊我！我烂到根子里了！”他再次狠狠捶打自己的头，绝望地嘶吼。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周振华放在桌上的小臂，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微微颤抖，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神里充满了卑微的乞求和深入骨髓的后怕：“周叔！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谢谢你把我从那个鬼地方捞出来！要不是你……我……我肯定就死在那里头了……死了都没人收尸……烂了臭了都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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