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海沸之初（2/2）

那艘被盯上的福船显然也发现了这群不速之客。它试图转向加速，但满载的货物严重拖累了它的速度。船上的水手和商人惊慌失措地跑动，有人甚至慌乱地试图升起一面不知从哪找来的、早已过时的郑氏旧令旗，挥舞着，乞求着那早已不存在的庇护。

但这完全是徒劳的。

快蟹船迅速接近，船上的海盗们发出骇人的怪叫，挥舞着鱼叉、砍刀、锈迹斑斑的腰刀，甚至还有几支火铳。箭矢开始零星地射向福船的甲板，虽不精准，却极大地加剧了猎物的恐慌。

“靠上去！扔钩索！”郭婆带在广船上声嘶力竭地指挥着。

海面上上演了一场古老而残酷的狩猎。海盗船如同饿狼，死死咬住拼命逃窜的肥羊。钩索带着铁爪，抛掷过去，牢牢抓住福船的船舷。海盗们口衔利刃，沿着绳索奋力攀爬，或者驾驶小艇强行接舷跳帮。

抵抗是微弱而短暂的。福船上的几个保镖和水手很快被蜂拥而上的亡命徒砍倒。商人和船主跪地求饶，愿意献出所有财物换取性命。

战斗（如果那能称之为战斗的话）很快结束。海盗们控制了船只，开始疯狂地洗劫。他们砸开货舱，将里面的丝绸、瓷器、药材粗暴地搬运到自己的船上。对于求饶的商人，郭婆带倒是没有立刻下杀手——他需要有人回去传播恐惧，也需要留下活口换取可能的赎金。但一番洗劫和恐吓是免不了的。

当夕阳完全沉入海面时，三艘海盗船满载着战利品，心满意足地消失在暮色之中。只留下那艘被洗劫一空的福船，像被吸干了血肉的骨架，随着海浪无助地漂浮。船上幸存者的哭泣声和伤者的呻吟，被海风吞没，无人听见。

这一幕，绝非孤例。

在舟山群岛附近，另一股海盗袭击了一艘试图偷偷前往日本贸易的小型商船。在琼州海峡，过往的船只开始频繁失踪。甚至在靠近澳门航路的地方，也出现了小股匪徒，他们不敢直接挑战葡萄牙大船，却专门盯着那些与澳门做生意的中国小商船下手。

海，彻底沸腾了。

第一批因战乱而失去生计的渔民、水手、溃兵，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宣告了旧秩序的彻底破产，也宣告了一个无法无天时代的来临。他们像无数滴突然从历史裂缝中渗出的油污，迅速在海面上蔓延开来，污染了整片海域。

抢劫的成功，像瘟疫一样传播开来，刺激着更多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人铤而走险。一把鱼叉、一柄砍刀、一条破船，就足以让人踏上这条不归路。加入海盗，不再仅仅是求活，更成了一条看似可以快速获取财富和力量的“捷径”。

在澳门，议事会的官员和商人们接到越来越多的商船被劫的报告，忧心如焚。他们试图组织有限的护航力量，但效果甚微。佩德罗·席尔瓦下令家族船队无限期暂停前往广州以北的航线，即便损失惨重，也比船货尽失要好。

在疍家湾迁移民众临时聚居的那个绝望的山坳里，关于“海上发财”的隐秘流言，也开始像鬼火一样在黑暗中流传。那些关于某某人跟着郭婆带“干了票大的”，如今吃穿不愁的传闻，刺激着每一个饥肠辘辘、前途渺茫的年轻人的神经。

张保蹲在窝棚外的石头上，磨着一把不知道从哪捡来的生锈的柴刀。他听着身边几个年轻伙伴低声谈论着那些传闻，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复杂的光。

郭婆带的名字，他听说过，一个心狠手辣的家伙。但是……“吃穿不愁”这四个字，像魔咒一样吸引着他。他看了一眼棚内熟睡中依然皱着眉头的妹妹和母亲枯槁的侧脸，手上的动作更加用力，锈铁摩擦石头的沙沙声，尖锐而刺耳。

海沸之初，始于微末，却终将演变成吞噬一切的狂涛。

混乱的序幕，由这些绝望的小人物亲手拉开。旧的王朝正在陆地上流血崩塌，而新的、野蛮的、充满原始生命力的秩序，正在蔚蓝的坟墓上，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