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人情承诺（2/2）
这里并非想象中的尖耸塔尖，而是一片开阔的平台，云雾在脚下缭绕，仿佛置身天穹。平台中央，只有一张简单的石桌，两个石凳。
一位老者，正背对着洛绝尘，负手而立，眺望着远方纵横派的千区群山，云雾在他周身自然流转，仿佛他便是这片天地的一部分。他身着朴素的灰色长袍，身形并不高大，却给人一种与塔、与山、与天地同在的亘古之感。
洛绝尘落于平台，收敛气息，恭敬行礼：“弟子洛绝尘，拜见祁老前辈。”
老者缓缓转过身。
他的面容普通，布满了岁月的沟壑，须发皆白，但那双眼睛，却清澈得如同初生的婴儿，又深邃得如同万古星空，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虚妄，映照出洛绝尘的灵魂本质，甚至……看到了那潜藏于混沌深处的、属于女将君上邪的烙印。
“来了。”祁丰年开口，声音平和，不带丝毫烟火气，却自然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
洛绝尘直起身，玄黑云纹面具下的目光平静，忽然开口道：“前辈似乎对弟子的到来并不意外。您……认识我？”
祁丰年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笑意，他指了指对面的石凳：“坐。”
待洛绝尘依言坐下，他才缓缓道：“老夫常年居于塔顶，宗门内知晓老夫存在的，不过寥寥数人。你初来乍到，便能直呼‘祁老前辈’……”他目光如炬，带着探究，“看来，是有人提前告知于你了。”
洛绝尘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没有隐瞒：“是。玉叔离开前，曾告知弟子，若遇不解之事或需指引，可来塔顶寻一位祁丰年前辈。”
“玉自寒么……”祁丰年微微颔首，眼中了然之色更浓，“原来如此。他倒是考虑周全，为你铺好了路。”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赞许，“不过，他能告知你，也证明你已得到了他完全的认可。否则，即便知晓老夫在此，没有相应的实力与心性，你也踏不上这第九层，更见不到老夫。”
他不再纠结于此，目光仿佛穿透了面具，直视洛绝尘的灵魂深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命运的沧桑：
“既然玉自寒已为你引路，那有些话，老夫便直说了。你可知，三千世界即将大乱，而你是那命定之人。”
一句话，石破天惊！饶是洛绝尘心志坚定，也不由心神剧震！命定之人？三千世界大乱？
不待他消化，祁丰年的话锋却陡然一转，提及了一段看似不相干的往事，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极淡的追忆与复杂：
“孩子，你可知，当年老夫……其实属意清欢那孩子。”
洛绝尘眸光微动，静待下文。清欢哥哥？
“他是纵横弟子中，唯一的五灵根。天赋异禀，心性看似温润，实则坚韧，是个好苗子。”祁丰年轻轻一叹，带着些许遗憾，“老夫本有意收他为亲传弟子，将一身衣钵相传。”
“然而，伏月却抢先一步，将他带在了身边。”祁丰年的语气变得有些微妙，“更让老夫不解的是，伏月将他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却始终不收他为徒，只让他以弟子身份随侍。直到……后来，他遇见了你，却毫不犹豫地，收了你为亲传弟子。”
这番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洛绝尘心中荡开层层涟漪。
他瞬间明白了柳清欢心中那根深蒂固的怨怼从何而来！不仅仅是伏月真人的离去，更是这种看似“偏爱”与“取代”带来的不甘与失落！伏月真人将柳清欢带在身边，给了他希望与依赖，却又在最重要的名分上留有余地，最终将“亲传”之位给了后来者洛绝尘。
祁丰年深深地看着洛绝尘，仿佛要看穿他所有的思绪，语气变得更加低沉而意味深长：
“伏月如此做，必有他的深意。或许，他早已窥见了一丝命运的轨迹，看到了清欢命中注定的……劫数，也看到了你……才是那个能真正承载他道统、应对未来变局的人。”
他顿了顿，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却字字如锤，敲在洛绝尘心上：
“孩子，老夫今日告诉你这些，并非要你愧疚或退让。而是想让你明白，你脚下的路，牵连甚广。人心难测，世事无常。”
他的目光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郑重：
“如果哪天……有弟子背叛了纵横，”他紧紧盯着洛绝尘的眼睛，仿佛在暗示某个极其不愿见到，却又不得不防的可能，“请你……看在伏月，看在我这老头子的面上，若情非得已……尽量……留他一命。”
这番话，几乎已经挑明！
那个“有弟子”指的是谁，两人心照不宣。
祁丰年预见到了柳清欢未来可能因心魔或外界诱惑而走上歧路，甚至背叛宗门！他这是在为那个他曾经看好的孩子，提前向洛绝尘这个“命定之人”求一份情面！
洛绝尘心中巨浪翻涌。
他没想到，登临塔顶，听到的不是单纯的秘辛与传承，而是如此沉重的人情托付与命运警示。
他沉默良久，迎着祁丰年那复杂而期盼的目光，缓缓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弟子……明白了。”
他没有给出绝对的承诺，但这声“明白”，已然包含了千言万语。他会权衡，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顾及那份旧情，但前提是，不触及他的底线，不危害纵横派的根本。
祁丰年似乎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疲惫而又释然的笑容。他知道，这已是眼前这个心志坚定、自有准则的孩子，能给出的最大保证了。
他不再多言，伸手一点，将关于空间法则的感悟与一些关键信息传入洛绝尘识海。
“去吧，孩子。你的路，才刚刚开始。这纵横派，这三千世界……未来，要看你们的了。”
身影渐淡，最终融入云雾。
洛绝尘自塔顶飘然而下，心中仍萦绕着祁丰年那番沉重的话语。当他双脚重新踏上墨轩山广场坚实的青石板时，喧嚣与万众瞩目的热浪再次将他包围。
弟子们依旧激动难平，目光灼灼地追随着他，仿佛想从他身上窥见一丝闯过九层地狱难度的奥秘与荣光。刘三思和霁泠崖第一时间就想迎上来。
然而，洛绝尘的目光却越过激动的人群，定格在广场边缘，一株孤寂的古松下。
那里，柳清欢静立着。
他依旧是一身月白衣袍，身形略显单薄，脸色也带着一丝久不见阳光的苍白。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他此刻正静静地望着洛绝尘，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怨怼、冰冷或刻意维持的温润疏离。
当洛绝尘的目光投来时，柳清欢的唇角，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清晰地，牵起了一抹极淡、极浅的弧度。
那是一个微笑。
虽然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伤感，但其中蕴含的，却是一种仿佛冰雪初融的释然，一种挣扎过后终于找到的、脆弱的平静。
他对着洛绝尘，轻轻点了点头。
没有言语，但这个微笑与点头，却胜过千言万语。它似乎在说：“恭喜你通关。”更似乎在说：“我……试着放下。”
他或许还没有完全走出伏月真人离去的阴影，或许心结仍在，但至少在此刻，他选择了面对，而不是逃避；选择了释出一丝善意，而不是沉溺于怨怼。
洛绝尘看着这个笑容，心中百感交集。他想起了祁丰年的嘱托，想起了伏月真人看似偏颇实则深意的安排，也想起了柳清欢体内那连真人都无法根除的隐患。
他亦对着柳清欢，微微颔首回礼。玄黑云纹面具遮挡了他的表情，但那清澈眼眸中流露出的，是一份了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承诺。
他会留意，会尽力。为了师尊伏月，也为了眼前这个终于肯对自己微笑的虽不是名义上的师兄。
这一瞬的目光交汇，无声无息，却仿佛在两人之间架起了一座微妙的、脆弱的桥梁。
随即，洛绝尘不再停留。他走向迫不及待的刘三思和眼神关切的霁泠崖。
“师尊！您太帅了！第九层啊！”刘三思兴奋地语无伦次。
霁泠崖虽未说话，但那紧握的拳头和发亮的眼神，已说明了一切。
洛绝尘拍了拍刘三思结实的肩膀，又对霁泠崖点了点头：“不错，高级二星，根基稳固。”他一眼便看穿了两人这几年的进步。
“准备一下，”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三日后，我们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