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异动(1/2)
永禄十一年(1568年)冬末,九州阿苏山的寒雪初霁,神社鸟居覆着一层薄雪,枯叶混杂着雪沫被风卷起,轻轻拍在纸拉门上,发出沉闷的沙沙声,如同微弱的喘息。廊下,阿苏惟将捧着一张蜡封书信,指腹反复摩挲着信笺边缘“尼子胜久”的落款,眉峰紧蹙,神色凝重如霜。
这封从京都送来的消息,恰在年末之际抵达,像一块巨石砸进九州诸豪族的心房。织田信长携雷霆之势顺利上洛,扶持足利义昭重登征夷大将军之位,曾经盘踞近畿、不可一世的三好家残余势力,已然如丧家之犬般尽数逃回四国故土。
“宫司,尼子大人在信中详述了京都近况。”身旁侍立的山田匡德压低声音,语气中藏不住对那位新天下人的敬畏,“织田家入洛时纪律严明,沿途未动民间一草一木,京都百姓夹道相迎。如今将军大人亲理政务,朝廷更是下旨褒奖,昔日依附三好家的公卿,也纷纷倒向新幕府。”
阿苏惟将缓缓收起书信,塞进怀中锦袋,目光投向窗外茫茫远山。雪后初晴的山峦笼罩在薄雾之中,如同此刻扑朔迷离的天下局势。尼子胜久作为阿苏家在京都商路的代持者,近年游走于公卿与寺社之间,传来的消息向来精准无误。
这一次,织田信长上洛的讯息,给沉寂多年的九州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震撼,甚至改写了诸豪族的既定布局。在此之前,北九州霸主大友家因接连受挫,势力日渐衰微,九州内部早已暗流涌动。
南九州岛津家凭借强悍战力步步北进,在吞并萨摩、大隅两国后,又将矛头指向日向。肥前的龙造寺家也趁机招兵买马,吞并周边数个豪族,已然对大友家的号令阳奉阴违。就连身处肥后的阿苏家,也因大友家控制减弱、商路收入锐减,暗中筹划劫掠岛津家的琉球商路,试图填补日益扩大的利益真空。
“备车,前往甲斐师父的宅邸。”阿苏惟将转身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甲斐宗运不仅是阿苏家资历最深的家老,更是他的师父,自幼传授他兵法谋略与处世之道。这位历经三朝的家老智者,已然看透了战国乱世的生存法则,可以说是阿苏家当之无愧的定海神针。
此刻,面对织田信长上洛这一足以颠覆天下的大事,阿苏惟将必须与师父彻夜长谈,以敲定阿苏家的未来走向。
半个时辰后,阿苏惟将抵达甲斐宗运的宅邸。屋内炉火正旺,身着僧衣、手持念珠的甲斐宗运早已在堂内等候。甲斐宗运的年纪确实大了,面容清癯,皱纹深如刀刻,然而双眼却依旧锐利如鹰隼,仿佛随时能够洞穿人心。
见阿苏惟将进门,甲斐宗运缓缓睁开双眼,开门见山:“宫司,尼子家的消息,你已收到了吧?织田信长这匹东海...大傻瓜,终究还是闯进了近畿这龙潭虎穴。”
“正是,师父。”阿苏惟将躬身行礼,坐到炉边,将书信从怀中取出递了过去,语气中带着一丝焦虑,“织田信长此举犹如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九州局势怕是要随之彻底改写。本家此前耗费精力,暗中联络肥后、日向的势力,筹备船只与兵器,计划在月末劫掠岛津家琉球商路,如今看来,还需重新考量。”他顿了顿,开口补充道,“据探子回报,岛津家近期也已增派百名武士护卫,沿途增设数座哨卡,显然也察觉到了局势变动。”
甲斐宗运接过书信,借着炉火微光仔细阅读,指尖轻轻敲击案几,沉吟许久后说道:“织田信长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尾张一介小豪族出身,却能在数年之内横扫尾张、吞并美浓,收服浅井、覆灭六角,如今更是以六万大军闪电上洛,月余之内平定近畿,其实力手腕,均已远超当年的三好长庆。”
“当年三好长庆巅峰时期,掌控近畿七国,却始终不敢轻易触碰幕府权威,而织田信长敢直接扶持将军复位,甚至拒绝副将军之位,这份隐忍下的野心,绝非寻常大名所能拥有。”甲斐宗运抬头看向阿苏惟将,眼神凝重,“他的崛起,恐怕会让原本因大友家衰落而躁动的九州,不得不重新审视处境。眼下,诸豪族之所以暂时沉寂,并非放弃扩张,而是在观望织田信长的下一步动作,怕成为这头猛虎眼中的下一个猎物。”
“师父的意思也是,暂停计划?”阿苏惟将问道。
“不仅是暂停这么简单,还有要彻底搁置,销毁所有相关痕迹。”甲斐宗运语气坚定,字字铿锵,“此刻劫掠岛津家商路,无异于自寻死路。织田信长上洛,让九州诸家看清了一个事实。未来天下决非今日格局,彼此争斗早已过时,唯有依附强者或隐忍待机,方能存续。如今九州之所以陷入沉寂,便是诸家都在观望,怕贸然行动引来织田信长这个新天下人的注意。本家实力本就不算强盛,领地贫瘠,若此时冒进劫掠岛津商路,一旦事情败露,不仅会与岛津家彻底撕破脸,引发战事,更可能被大友家以扰乱秩序为由打压。”
“毕竟大友家虽控制减弱,但仍是九州的名义霸主,急需借打压异己彰显权威。”甲斐宗运拿起念珠,缓缓转动,“乱世之中,生存为第一要务。织田信长的目光或许暂时不会投向九州,但必须做好准备。大友家的处境,便是前车之鉴,切不可重蹈覆辙。”
阿苏惟将深以为然,点头附和。他想起此前派去侦察岛津商路的探子回报,岛津家不仅增派护卫,还与琉球国加强联络,商队时间与路线均做了调整,显然是早有防备。若此时贸然行动,不仅未必能得手,反而可能损兵折将,让本就拮据的阿苏家雪上加霜。
更重要的是,织田信长上洛后,大友家必然会调整战略,若阿苏家在此时引发事端,极有可能成为大友家转移矛盾的替罪羊。“师父所言极是。”阿苏惟将沉声道,“我这就下令,召回所有部署人手,只对外宣称加强防御便是。同时,再遣使者携礼,前往相良家、伊东家示好,加强联络,静观局势变化。”
而甲斐宗运口中的大友家,此刻正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
府内城天守阁,大友义镇身着华丽的胴丸铠,却难掩眉宇间的焦躁与愤怒。他看着案头四国伊予国的过往战报,猛地将其狠狠摔在榻榻米上,纸页散开,上面“伊予方面军再败于西园寺,粮草遭河野夜袭,损失粮草三千石”的字样格外刺眼。
“废物!一群废物!”大友义镇怒不可遏,一脚踹翻身边的案几,茶具散落一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三个弹丸组成的存在,竟然挡了我大友家这许久,连伊予国的门户都没能攻破,还谈什么上洛!”
大友义镇,这位曾经称霸九州、掌控丰后、筑前、筑后三国,一度染指四国的大名,自三好长庆去世后,便一直将上洛视为毕生目标。他始终认为,失去了三好长庆的三好家,不过是一群各怀鬼胎的乌合之众,根本不足为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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