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放妻(1/2)
温宅角院,环水为溪,小桥斜渡,菰竹林中,温峤倚石抚琴,弦声断续,一如他散漫心事。
小潋犹犹豫豫走入竹林,踏着琴声寻到温峤。
“老爷,我回来了。”
温峤勾弦未歇,目光随跳跃之弦而动:“说。”
小潋从怀里掏出手帕,吞吞吐吐:“我问了药房大夫,说这是焙干后研成细末的紫茄花,用黄酒送服,每日一次,连服七日,可……”
“说下去。”
“可作避子汤。”
小潋畏惧地看一眼温峤,她不似小滟的天真,从大夫口里听到后,她就隐隐猜到真相,这个真相让她百思不解,夫人明明去过慈姥庙进香求子,为何又服用避子汤?
琴声注定没有知音,操琴者便也懈怠,久久才拨一个音。
“知道了,你下去吧。”
“老爷,夫人怎么会……”
“铮”的一声,弦断。温峤抬眼,神色晦暗里藏有恼怒:“谁告诉你是夫人了?”
小潋噤若寒蝉。
温峤抱琴起身,踏出竹林,神魂仿佛随着琴弦断掉,不由自主迈入主院,忽然止住脚步,返身欲离开。素盏从房中出来,见他折身的动作,立即唤住:“夫君。”
温峤重又转过身来,神色平复,静静看着她,不愿开口。
素盏提了裙角走到他面前,抬手拈去他肩头残竹落叶,目光落上琴身:“弦怎么断了?”说话间,抱过他臂间素琴,惋惜地抚过断弦,“这不是夫君最宝贝的琴么,怎么又不爱惜了?得找人将弦续上,挑同质丝弦,方不减损音色。”
“不必了。”温峤视线从她脸上一拂而过,错身走入房中。
素盏抱琴愣在原地,他方才来而又返,是根本不想进来么?
温峤进入卧房便后悔,闺房脂粉气息,叫他无处容身,左右四顾,唯有靠窗一张不起眼乌木榻合他眼缘。合衣倒卧榻上,面朝轩窗外,心绪纵横。
素盏进屋便瞧见这一幕,宁卧窄榻不睡梨床,是在同她生气吧?她搁下琴,从卧**抱起一物,走到乌木榻边,将圆滚滚的东西塞到他怀里:“夫君看可不可爱?”
走神的温峤收回视线,垂眼瞥着被硬塞进怀里的玩意儿,是个偶人娃娃。穿着肚兜的童子,制作精巧,天真可爱,让人一看便挪不开眼,但他克制住了摸一摸的冲动,索性闭上眼。
素盏凑近他耳畔:“这磨合罗是我从集市上买来的,寓意多子多福。人家说,将磨合罗摆在卧房内,可招子嗣。”
温峤恍若不闻。
乌木榻被搬入书斋后,温峤不再踏足卧房,老爷夫人分居,这件事闹得阖府皆知。施管家又是苦谏泪谏,老爷却是铁了心。素盏自始至终没有问过他为什么,继续做着端庄贤淑的温宅主母,夜里则抱着冰凉的磨合罗入睡,仿佛这只没有温度没有感情的偶人是她唯一的慰藉。
大将军的一纸调令便在这种氛围里送达温宅。
丹阳尹出缺,大将军想要掌控京师,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他越过朝廷,擅自决策,命温峤补丹阳尹之缺。幕府僚属皆未曾想到,这个肥缺竟落入左司马囊中。温峤并不完全意外,他的意志消沉与世无争终于让他赢得一线生机,仅仅如此还远远不够。他知道钱凤会力荐他补缺,而最终的权衡端看大将军敢不敢放他离开江州。
温峤揣着调令面见大将军,谦让再三,无外乎自己才德不足以胜任,并力荐钱凤。
王敦颇为满意他的态度:“泰真呐,丹阳尹的位子非你莫属,不必过谦。”
温峤总算识了一回时务:“大将军放我回江东,可是要我做内应?”
王敦爽朗一笑:“你先赴任,替我守住京师门户,时机一到,听我号令。”
温峤面带犹疑:“就这样?”
王敦亲昵地揽着他肩,如同兄弟密语:“你去江东赴任,留夫人在江州即可。非因我不信任泰真,实为了堵幕府悠悠众口。”
温峤面色骤变:“大将军以为温峤是卖妻求荣之辈?”
王敦和颜悦色拍拍他肩,语同安抚:“没有这么严重,夫人留在江州,我必厚待,事成之后,保准完璧归赵。”
大将军赌咒发誓不会亏待温夫人,才逐步缓解温峤抵触的情绪,将他送出幕府。
温峤走后,帐后转出白衣人,神情有些凝瑟。
王敦顺手抄起一支羽箭把玩:“我可是按你说的做了,温峤若是一去不回,不听号令,这责任,迦夜公子付得起吗?”
迦夜展开手中驻军图,反复确认长江两岸的布防:“以他夫人为质,还不够?”
王敦冷笑:“你以为温峤当真沉溺温柔乡,心心念念一美人?”
迦夜将驻军图摔回案上:“那便赌一局。”
王敦倏然折断羽箭:“如此嗜赌,小心输得一败涂地!”
虽然温峤没有吩咐施管家收拾行囊,府中上下却已经忙开了,书籍、珍玩、衣物、奇花一一装入箱笼。小滟为气氛所感,跟着催促起素盏来:“夫人,老爷要回江东赴任,我们也要开始收拾行李了。”
素盏闻言,没有回应,而是忙着将寻来的几种丝弦逐一比对。小滟见状,只好自己动手收拾夫人衣物。素盏没有阻止,她是这府上最有闲情逸致的人,只顾每日外出寻找丝弦。
施管家几番询问启程日期,温峤都道尚早。
一个起雾的深夜,温峤召来施管家,让管家陪他到江岸散步。施管家不明白,大雾之夜行路都难,模糊不辨的江岸,有什么可散步的,一个不慎还有失足落水的危险。但他知道拗不过老爷,提了灯笼折了一段竹枝,在前探路。
雾迷津渡,但闻漪澜急。施管家尚不辨何方,温峤已接了灯笼下到一只渡船上。船家撑蒿,渡船便如离弦之箭,驶入团团雾气之中。
施管家明白过来,瞪着温峤:“老爷这就离开江州了?行李不要,那夫人呢?”
温峤在船舱里寻个姿势躺下,枕着手臂:“大将军要留夫人做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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