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鬼哭涧(1/2)
第一幕:困兽怒
竟陵城外,慕容垂大营,营内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
与襄阳方向的烽火连天相比,这里仿佛是,另一个死寂的世界。
营火在夜风中明灭不定,映照着巡逻士兵脸上,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焦躁。
中军大帐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凝重的寒意。
慕容垂卸去了,沉重的“飞鹰逐日”明光铠,只着一身暗色常服。
他背对着帐门,凝视着悬挂在,屏风上的荆州舆图。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竟陵与襄阳之间,那片看似咫尺、却遥不可及的区域。
地图上,代表吴甫之防线的黑色标记,如同一条恶毒的绞索。
缠绕在竟陵周围,也缠绕在他的心头。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强攻受挫。
吴甫之这个老对手,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礁石。
将他的怒火和兵锋,一次次拍碎在,坚垒和壕沟之前。
燕军士卒不可谓不勇,但在对方层层叠叠的防御体系、精准狠辣的弩箭覆盖。
以及那种滑不溜手、绝不野战的战术面前。
空有气力却无处施展,只能徒劳地,消耗着生命和锐气。
“报!”一名斥候满身尘土,踉跄入帐,声音嘶哑。
“王爷!襄阳方面最新军情!匈人连日猛攻,慕容友王爷亲自登城血战!”
“我军伤亡惨重!城东北角楼已被投石机砸毁,虽经抢修,但情势万分危急!”
“慕容友王爷……,已三日未下城头!”
帐内侍立的将领们闻言,无不色变,有人甚至惊呼出声。
慕容垂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头。
只是按在舆图上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又一名将领进帐,面带愤懑:“王爷,今日尝试从侧翼迂回。”
“又遭楚军伏弩阻击,折了数十名弟兄!”
“吴甫之这老贼,把竟陵周边守得像个铁桶!我军哨骑根本无法深入其后方!”
“够了!”一声压抑着无尽怒火的低吼,终于从慕容垂喉中迸发。
他猛地转身,那双“凤目重瞳”之中,往日的神采,已被血丝和深深的疲惫取代,
但此刻,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火焰。
“铁桶?这世上,就没有砸不碎的铁桶!”
他的声音,如同冰碴摩擦,带着刺骨的寒意。
“吴甫之想把我困死在这里,用竟陵这道枷锁,活活勒死襄阳!他做梦!”
他走到帐中沙盘前,目光扫过,竟陵周边每一处山峦、每一条河流、每一片林地。
沙盘上,楚军的防御工事密密麻麻,看似毫无破绽。
“王爷,是否再组织一次敢死队,夜袭其主营?”一名悍将请命。
“徒增伤亡!”慕容垂断然否定,“吴甫之就等着我们,往他的刀口上撞。”
“那……是否分兵,绕得更远?”另一名将领迟疑道。
“时间!”慕容垂低吼,“我们缺的就是时间!”
“绕远路,等我们到襄阳,看到的只怕是……”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帐内所有人都明白,那残酷的可能性,城破人亡。
帐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烛火摇曳,以及众人沉重的呼吸声。
绝望的气氛,如同浓雾般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站在角落,负责情报整理的副将,慕容楷忽然开口。
“叔父,或许……我们不必完全绕开。”
他走到沙盘前,手指点向竟陵西北方向,一片标识着,复杂山地和密林的区域。
“此处,名为‘鬼哭涧’,地势极其险峻。”
“吴甫之在此处的布防,相对薄弱,仅有几处哨卡。”
“因为他断定大军,尤其是骑兵,绝无可能从此通过。”
众将看去,纷纷摇头。鬼哭涧,顾名思义,山势陡峭,涧水湍急。
遍布悬崖峭壁,以及原始森林,毒瘴弥漫,野兽出没。
历来是樵夫和猎户,都视为畏途的绝地。
“慕容楷,你疯了?那里连猴子都难爬,我狼鹰骑如何过去?”
“就算人能过去,战马呢?辎重呢?”
面对质疑,慕容楷看向慕容垂,沉声道。
“叔父,正因为所有人,都认为不可能,才是我们的机会。”
“吴甫之的防御重心,在东南北三面,西面依托汉水。”
“而这西北的鬼哭涧,是他心理上的盲区。我们……不需要全军通过。”
慕容垂的目光,死死盯住“鬼哭涧”,那双重瞳之中,仿佛有风暴在酝酿。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了,极致的沉思。
风险巨大,毋庸置疑,鬼哭涧是天堑,通过它必然付出惨重代价。
但……这确实是,唯一可能打破僵局,出乎吴甫之意料的路径!
良久,他缓缓抬起头,眼中的犹豫和疲惫,已被一种破釜沉舟的锐利所取代。
“传令!”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瞬间压过了帐内所有的嘈杂。
“全军秣马厉兵,明日拂晓,对竟陵东、北两门发动佯攻。”
“声势越大越好,吸引吴甫之的,全部注意力!”
“慕容楷,你率步军主力,继续在此与吴甫之对峙。”
“务必让他相信,我慕容垂,仍在竟陵城下!”
“其余众将,”他的目光,扫过帐内那些,跟随他南征北战的狼鹰骑将领。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信任与决死之意。
“随我亲率五千狼鹰骑精锐,卸重甲,携十日干粮,只带弓弩短兵。”
“今夜子时,人衔枚,马裹蹄,绕行西北,强穿鬼哭涧!”
“什么?!”尽管有所预感,但当慕容垂真的说出这个,疯狂的计划时。
帐内还是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王爷!鬼哭涧险恶异常,五千精锐乃我军根本,若有闪失……”
“叔父!您万金之躯,岂可亲冒此奇险?”
慕容垂猛地一挥手,制止了所有的劝谏。
他走到帐壁旁,取下那柄,伴随他多年的“断岳”槊。
手指拂过冰冷的槊锋,眼中是义无反顾的决绝。
“襄阳危在旦夕,三哥生死未卜,我慕容垂,岂能在此坐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悲壮的铿锵,“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鬼哭涧是绝路,也是生路!若能凿穿此路,直插襄阳。”
“不仅能解友弟之围,更能与三哥前后夹击,大破阿提拉于此地!”
“此战若成,荆襄可定,大燕危局可解!”
他环视众将,目光如电:“我意已决!”
“诸君,可愿随我,行此九死一生之路,建此不世奇功?!”
短暂的沉默后,帐内爆发出低沉的、却无比坚定的回应:
“愿随王爷!九死无悔!凿穿鬼哭涧!驰援襄阳!”
困于竟陵城下的猛虎,终于发出了,挣脱枷锁、搏命一击的咆哮。
子时将至,五千狼鹰骑精锐,如同暗夜中流动的阴影。
悄然离开了,喧嚣在即的主营,向着西北方向,那片被称为绝地的鬼哭涧。
开始了他们,史诗般的死亡行军。
第二幕:死亡行
慕容垂率军,一进入鬼哭涧的地界,仿佛就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高耸入云的山峰,遮蔽了大部分天光,即使在白天,林间也显得幽暗昏惑。
巨大的古木盘根错节,粗壮的藤蔓如同怪蟒般,从树枝上垂落,织成一道道障碍。
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殖质层。
踩在上面湿滑松软,混杂着尖锐的碎石,行走极其困难。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带着腐朽气息的湿雾。
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头晕目眩的瘴气。
“咳咳……这鬼地方的雾气,吸进去喉咙发痒。”一名骑兵,忍不住低声咳嗽。
“闭嘴!噤声!”带队的老兵,低声呵斥。
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仿佛活过来的、张牙舞爪的树林。
慕容垂走在队伍最前面,手持“断岳”槊,既是开路利器,也是支撑身体的拐杖。
他那匹心爱的“紫流星”战马,此刻也失去了平日的飞扬神骏。
只能小心翼翼地,跟在主人身后,不时发出不安的响鼻。
所有的战马,都已被卸去重铠,马嘴被皮套紧紧勒住,防止它们发出嘶鸣。
行军的速度,缓慢得令人心焦,根本没有路。
只能在向导老猎人的指引下,在几乎垂直的崖壁上攀援。
在齐腰深的冰冷涧水中跋涉,在密不透风的荆棘丛中,砍出一条勉强通行的缝隙。
“啊!”一声短促的惨叫,从队伍后方传来,随即是重物滚落山涧的沉闷声响。
一名士兵,在攀爬湿滑的岩壁时失足,瞬间就被黑暗的深渊吞噬。
没有人说话,只有更加粗重的喘息,以及死死压抑住的恐惧。
死亡,如如影随形,这仅仅是开始。
色彩斑斓的毒蛇,在树枝上盘绕,悄无声息地发动袭击。
拳头大的毒蚊嗡嗡作响,被叮咬处,立刻红肿溃烂。
夜晚宿营时,狼群幽绿的眼睛,在黑暗的林中闪烁,低沉的嗥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不得不分出精力,时刻警戒,疲于应付。
那无处不在的瘴气,开始显现威力。
不断有士兵出现头晕、呕吐、发热的症状,体力迅速流失。
随军的医官束手无策,只能给他们灌下一些,清热解毒的草药,效果甚微。
倒下的人,只能被无奈地留在原地,听天由命。
预计十日的干粮,在如此极端的环境,以及体力消耗下,迅速减少。
第五天开始,就已经需要严格配备。
士兵们嚼着干硬冰冷的肉干,就着涧水吞咽,眼神中的光芒日渐黯淡。
慕容垂与普通士兵一样,徒步跋涉,分食同样的口粮。
他的嘴唇干裂,脸上被树枝划出了,数道血痕。
华美的战袍,早已被刮得破烂不堪,沾满泥泞。
但他那双重瞳之中的火焰,却从未熄灭。
他时而走在最前探路,时而留在队尾,鼓励那些几乎要放弃的士兵。
“坚持住!穿过这片林子,前面就是生路!”
“想想襄阳!想想我们被围困的兄弟!他们还在等我们!”
“我慕容垂在此立誓,必带你们走出去!带你们去杀匈人,立大功!”
他的声音并不洪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人心的力量。
看着他与士卒,同甘共苦的身影,看着他眼中那不屈的意志。
疲惫不堪的狼鹰骑战士们,再次燃起了,心中的斗志。
他们可以死,但绝不能倒在这里,绝不能辜负了王爷的期望!
第七日,他们遭遇了,最艰难的一段路程,一线天。
这是两座峭壁之间,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缝隙,脚下是万丈深渊。
湍急的涧水,在下方轰鸣,寒风如同刀子般,从缝隙中灌入。
慕容垂第一个踏上了,那湿滑的、长满青苔的岩石。
他背靠着,冰冷的石壁,一寸寸地向前挪动。
身后,五千将士依次跟上,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将全身的重量和信任,都寄托在脚下那方寸之地。
战马无法通过,只能忍痛舍弃,由少数人带着绕行更远、更危险的道路。
当慕容垂第一个,从一线天的另一端钻出,重新看到较为开阔的山谷时。
跟在他身后的士兵,发出了压抑已久的、带着哭腔的欢呼。
尽管前途依旧未卜,但他们闯过了,鬼哭涧最险要的关卡!
慕容垂站在谷口,回望那如同地狱入口般的,狭窄缝隙。
又看向前方依稀可见的、相对平缓的丘陵地带,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清点人数,出发时的五千精锐,能站在这里的,已不足四千。
损失超过两成,战马几乎全部丢失,但他们的眼神,已经完全不同。
经历了鬼哭涧的淬炼,剩下的这些战士,如同被重新锻造的利剑。
洗去了焦躁与浮华,只剩下冰冷的杀意,还有钢铁般的意志。
“我们……出来了。”慕容垂的声音沙哑。
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以及更加炽烈的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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