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书蠹志(1/2)
话说乾隆年间,苏州府吴江有个叫顾梦成的穷书生。这顾梦成生得瘦巴巴的,常年穿件洗得发白的月白衫子,每日蹲在玄妙观的旧书斋里帮工——说是帮工,实则是替东家整理些没人要的破书。那书斋临着河,墙根总爬着青苔,木架上堆着发霉的线装书,有的缺了封皮,有的粘了虫蛀的窟窿,远远一凑近,便有股子陈年老纸的霉味混着墨香。
顾梦成最恨的就是书里的虫。那虫子黑黢黢的,专啃书页,常把好好的一卷《论语》啃出个月牙似的窟窿。可偏巧这日整理书架最顶层时,他从个破木匣里翻出本怪书——封皮是青黑色的绫子,边角都磨秃了,只余中间几个字:"云笈杂记"。翻开来,纸页倒没咋坏,可字里行间净是些怪事:头一页写"五月五日午时,取井华水调雄黄酒,涂小儿眉心,可避五毒";第二页却空着,只画了株歪脖子树;第三页又写"凡见蛇缠足者,不可急斩,当以桑枝击其首,蛇自退",末了还画了个小葫芦。
顾梦成正看得稀奇,忽觉手背一凉。低头一看,只见个米粒大的虫子从纸页间爬出来,半透明的身子,六条细腿儿,尾端还拖着点淡金色的光。那虫子爬得慢,爬过"井华水"三个字时,那几个字竟泛出淡青的光来,像被清水洗过似的,比原本的墨迹更清楚。
"哎哟!"顾梦成吓了一跳,刚要拍死它,那虫子却突然停住,小脑袋转向他,触须颤了颤。顾梦成壮着胆子凑近,就听那虫儿"嘤"地轻鸣一声,倒像是在跟他打招呼。
"你......你会说话?"顾梦成压低声音问。
虫儿歪了歪脑袋,爬到"雄黄酒"三个字上,又"嘤"了一声。这一回,顾梦成竟真听出了点门道——那声音像是用指甲刮瓷碗,细细碎碎的,倒像是在念什么咒语。
"莫怕,我是书蠹。"虫儿忽然开了口,声音倒比顾梦成还轻,"这书里的字,原是被前人用朱砂笔隐去的,我爬过一遍,墨香渗进纸里,字就显出来了。"
顾梦成听得入神,忙问:"你为啥专啃书?我见别的虫子都怕墨香,你倒像是爱吃似的。"
书蠹绕着"桑枝击蛇首"的画爬了两圈,答道:"书蠹分两种,一种吃纸,一种吃墨。吃纸的是蠢虫,专挑烂书啃;吃墨的是灵虫,专找有真学问的书。我们靠墨香过活,墨香越浓,身子越亮堂。可要是书里尽是些歪门邪道的话......"它说到这儿,身子突然黑了一截,触须也耷拉下来,"那墨香就成了毒气,我们吃了要生病的。"
顾梦成想起前日在书斋角落见过的本《五雷符咒》,封皮都烂了,里头像画满了歪歪扭扭的符,书虫趴在上面,个个黑得像煤球,啃起书页来"咔嚓咔嚓"的,比老鼠还凶。
"你说的可是那本邪书?"顾梦成指着角落问。
书蠹点点头:"那书里的符都是骗人的,说是能召雷劈人,可真正学了去的人,十个有九个要遭反噬。我们啃那书,就像吃毒药,身子越啃越黑,最后连命都没了。"它爬到顾梦成手背上,"你这本《云笈杂记》倒是好书,原是个悬壶的老道士写的,里头记的都是救急的方子。可惜后来那道士收了个徒弟,心术不正,偷偷在书里添了些害人的法子,把好好的医书写成了邪术。"
顾梦成翻到第二页空着的那幅画,问:"这树咋没字?"
书蠹绕着树转了三圈,突然钻进纸页里。就见那空白处慢慢浮出些淡金色的字来:"昔有村童见蛇缠母鹿,持斧欲斩,母鹿哀鸣,鹿首触树而死。蛇去,村童剖鹿腹,得赤珠如卵,置之檐下,夜有光。后村童为盗所杀,珠亦失。"
顾梦成看得脊背发凉,忙问:"这啥意思?"
书蠹从纸里钻出来,身子又亮堂了:"那赤珠是鹿的魂魄化的,能镇邪。可那邪书的徒弟把这段删了,只留前半截'蛇缠足者不可急斩',害得人拿了桑枝乱打,反把蛇激怒了伤人。"
顾梦成这才明白,原来这书里的空白,都是被那邪徒撕了去的。他摸着书蠹的壳儿,问:"你为啥帮我显字?"
书蠹趴在他指尖,轻声道:"这书该被好好藏着,不该再害人。前日我爬过书斋的梁上,见你帮老塾师抄《三字经》,墨汁滴在纸上都没擦,就晓得你是个实心眼的善人。善人该看真书,真书也该被善人看见。"
打那以后,顾梦成每日下了工,就搬个小马扎坐在书斋门口,翻那本《云笈杂记》。每回他翻到空白处,书蠹便爬出来,带着淡金色的光,把隐去的字一句句显出来。顾梦成把这些方子抄在薄纸上,贴在玄妙观的墙上——有治小儿惊风的,有解误食毒蘑菇的,还有救落水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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