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9章 荒村夜谈(2/2)
“什么?”张远一惊。
少年咬牙道:“村中最早患病的是村东的王屠户一家。王屠户素来忠厚,只是曾因琐事与邻村的赵财主有过节。那年夏天,赵财主家的少爷中了秀才,大摆宴席,王屠户送去的猪肉,却被赵财主当众退回,说是不新鲜。王屠户受辱,愤而离去。”
老者接口道:“谁知三日后,王屠户一家四口突然上吐下泻,高热不退。村里郎中来看了,说是吃了不洁之物。可紧接着,与王屠户来往密切的几户人家也相继病倒。不到十日,半个村子的人都染了病。”
张远听得入神,暂时忘记了恐惧:“这……或许是巧合?”
少年冷笑:“若是巧合,为何赵财主家安然无恙?为何县衙封村如此迅速?为何村中派人去县衙求医求药,却一去不回?”
老者长叹:“我们死后,魂魄不散,才渐渐拼凑出真相。原来那赵财主与县令是远亲,早就觊觎清水村后山的矿脉。只是村民世代居住于此,不肯搬迁。赵财主不知从何处弄来带疫病的死鼠,混入王屠户要送往他家的猪肉中——他明知王家有将次等肉留作自用的习惯。瘟疫爆发后,他又贿赂县令,以防疫为名封村,任村民自生自灭。”
张远听得毛骨悚然:“竟有如此丧尽天良之人!后来呢?”
“后来?”少年眼中闪过寒光,“赵财主如愿得了矿脉,家财万贯。县令也因‘防疫有功’升迁他处。我们这些冤魂,却只能困在这荒村之中,日夜受怨气煎熬。”
屋内陷入沉寂,油灯的火苗依然一动不动。张远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这人世间的恶毒。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张远问道,声音已恢复平静。
老者看着他:“我们并非要你为我们报仇。那赵财主三年前已死,县令也在五年前病亡。因果轮回,他们自有报应。我们只想请你将清水村的故事带出去,让世人知道这里曾有一百三十七条无辜性命,不该被遗忘。”
张远郑重起身,深施一礼:“小生定当铭记于心,将此事传扬出去。”
少年忽然道:“你是个守信之人。临别前,我送你一件东西。”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半个巴掌大的玉佩,色泽温润,上刻“平安”二字。“这是我生前随身之物,你带着它,今夜子时前离开村子,可保平安。”
张远接过玉佩,触手冰凉。他心中感动,问道:“你们……可有什么心愿未了?”
老者与少年对视一眼,老者缓缓道:“若你日后有机会,请人为清水村亡魂做一场法事,超度我们这些无处可去的孤魂。”
张远郑重应下。此时,窗外传来一声鸡鸣——虽然这荒村根本不可能有鸡。
老者脸色微变:“天快亮了,你快走吧。记住,一直向东,莫回头。”
张远收拾行囊,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老者与少年依旧坐在桌旁,身影却渐渐淡去,最终化作两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桌上的油灯也随之熄灭。
张远不敢耽搁,出门牵马,按老者所说一直向东。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天色渐亮,他回头望去,荒村早已不见踪影,眼前是一条熟悉的山路,正是他昨日迷路之处。
回到家乡后,张远将荒村经历告诉家人,却无人相信,只当他赶路疲累产生了幻觉。唯有他自己知道,怀中那块冰凉玉佩确确实实存在。
三年后,张远考中举人,有了些积蓄。他专程请来附近寺庙的高僧,到当年荒村所在处做了一场隆重的法事。说来也怪,法事结束后,当地连续三日天降甘霖,久旱的山林重现生机。
又过了几年,张远外放为官。某日查阅旧档,无意中发现一份道光初年的县志,其中确有记载:“清水村瘟疫,死者一百三十七人,村毁。”旁边还有一行小字,似乎是后来添上的:“县令赵某因防疫有功,赏白银百两。”
张远心中一震,想起荒村中老者所言赵财主与县令的关系。他继续翻阅,竟在一本民间杂记中发现一段记述:“富绅赵某暴毙,死状可怖,似见鬼祟。其子言,父临终前连连叩首,称‘清水村众饶命’。”
看到此处,张远长叹一声,合上卷宗。窗外明月当空,他取出怀中玉佩,在月光下细细端详。“平安”二字温润如初,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被遗忘的往事。
后来张远为官清廉,常以清水村之事警醒自己,体恤百姓,明察秋毫。离任时,当地百姓赠他“明镜高悬”匾额。他将这块匾与玉佩一同珍藏,时常对子孙讲述那个荒村的夜晚,以及那一老一少的魂魄。
故事传开后,有人不信,有人唏嘘。但清水村的名字,终究没有被历史完全抹去。而那块“平安”玉佩,至今仍被张远的后人代代相传,提醒着世人:举头三尺有神明,人间公道,或许迟来,却从不曾缺席。
据说,后来有人路过那片山林,曾听见风中隐约传来对话声,一个苍老的声音说:“可以走了。”一个少年的声音答:“终于等到这一天。”再仔细听时,却只有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仿佛百年前那场冤屈,已随风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