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第109章七七和亲人109(2/2)
“七两六钱。”
她报数,再秤,差半钱,就罚自己片一百刀蓑衣黄瓜。
刀口离砧板只能一张纸厚,黄瓜片得能透过灯影。
每一片都映出她自己的眼睛:
左眼是“严”,右眼是“慈”。
两片眼睛一对,就合成阿斗将来要戴的那枚紧箍。
汗珠落在黄瓜上,圆滚滚站不住,顺着刀锋滚进酱油碟,
“嗤啦”一声,像极细的炮仗,炸得她手腕一抖——
那一刀就偏了,黄瓜断。
她捏起断片,放进嘴里慢慢嚼,嚼到满嘴青涩,像把“失败”腌进味蕾,提醒自己:
教阿斗之前,先把自己腌透。
厨艺的渐进,藏在“汗”的咸淡里。
她原本只会做三样:酱、卤、炒。
酱是旧账,卤是旧痛,炒是旧火。
阿斗来后,她添了“蒸”,因为蒸要留白,要给气口——
她学让蒸汽替自己说话。
最初蒸鱼,她总怕不熟,火一大,鱼眼爆裂,白肉咧嘴,像在笑她“心狠”。
她把爆眼的鱼端给阿斗,阿斗低头扒饭,不敢挑刺。
她回灶间,关门,额头抵住蒸笼,让余汽在脸上糊一层雾,
雾凝成水珠,沿下巴滴回锅里——
“原来我蒸的不是鱼,是我自己。”
第二回,她减火,在鱼肚里塞三片姜、两根葱、一朵自己晒的陈皮,
陈皮上用刀尖划“问”字——
蒸汽把“问”字拎起来,贴在鱼唇,像替鱼出口气。
鱼眼这回没爆,只是微微凸起,像一颗剔透的“悟”。
她尝第一筷,鱼肉在舌尖化开,她忽然听见极轻的“叮”,
仿佛有一枚铜钱从鱼脊滑下,落进自己丹田——
那是她第一次因为“成了”而冒汗,汗却不多,只一颗,
从太阳穴滚到嘴角,她舔了,是鲜的,不是咸的。
那一刻她知道:
教阿斗“悟”,先得自己蒸出一条不爆眼的鱼。
后来,她把“汗”也做成菜。
盛夏,她熬一大锅清汤,只放少许盐,把案板下的汗刮下,
用竹片轻轻弹进汤面——
汗珠在滚水里先凝后散,像一场极小的雪崩。
她让阿斗喝,说:
“尝一尝,这是‘师’的味道。”
阿斗不敢多问,一口下去,眉头先皱后展,
喉结滚动,像把“苦”碾成“甘”。
她看他喝完,才给自己舀一勺,
舌尖一碰,满嘴都是自己的“狠”与“错”,
却意外地鲜,像把倒悬时吞下的黄豆芽,又蒸了一回,
蒸熟了,蒸软了,蒸成一锅可以入口的“自省”。
夜里打烊,她搬一张小竹椅坐在后门口,
把汗透的中衣褪下,搭在膝头,借街灯看汗渍的地图:
左胸一圈,像五指山;右肋一道,像金箍棒;
后背整片,像花果山的水帘,只是帘子被盐霜冻住了。
她伸手去抠,抠下一小块盐晶,放进嘴里,
咸得发苦,苦得回甘,像把一整天的“自问”“自罚”“自蒸”都含化,
再慢慢咽回丹田。
那口盐下去,她听见自己体内“咔哒”一声轻响——
仿佛有一枚无形的铜钱,阴阳两面终于合拢,
正面是“痛”,反面是“爱”,
中间那条缝,被汗渍腌得严丝合缝,
从此不再割她,只割菜,割肉,割阿斗心里还没长齐的猴毛。
她抬头,夜风吹来,汗湿的背脊一凉,
新的汗又悄悄渗出,像一条暗河,
把旧盐冲走,又把新盐留下。
七七知道,这条河永不会干,
只要她还在教,还在问,还在蒸,
汗就会一直从心的缝里渗出,
一滴,一滴,
腌出越来越鲜的“师味”,
也腌出那个终于敢承认——
“我自己,也还在路上”的七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