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煎熬(2/2)
张俊盯着他,声音压得更低,“王副将,你是鹏举同乡,随他日子最久,对他的言行也应该最清楚。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别忘了,你王家上下还有几十口人。”
“家族”二字,像两座山压下来。
父母,子女,族人……恐惧瞬间攫住了王贵。
那一丝对安稳的贪恋也在滋生。
或许……或许张俊说的是对的?
只要自己“如实”陈述,证明岳飞只是发牢骚,并无反心,是不是真能减轻罪责?
这个侥幸的念头,如同鬼火,引他滑向深渊。
在长久的沉默和张俊逼视下,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元帅……确曾……因军饷粮草之事,对朝廷调度……有过些许微词……但,末将以为,元帅绝无二心……”
他说得含糊,试图辩解,但这“确有其事”的开头,正是张俊要的。
从张俊府中出来,寒风吹透湿冷的衣衫,他失魂落魄。
他知道,他踏出了无法回头的一步。
此刻,站在这节堂上,听着冯益当众宣布这“首告之功”,王贵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脸上。
他能感觉到牛皋被押下去时那愤怒的一瞥,能感觉到其他将领无声的鄙夷和疏远。
他成了叛徒,用兄弟的血染红前程的小人。
降为御前破敌军统制,速往建康府张俊军中效力……这看似惩罚,实则是张俊承诺过的“庇护”,让他远离这是非之地。
可王贵只感到空虚和绝望。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再也无法坦然站在阳光下。
岳飞的冤屈,将如巨大阴影,终生笼罩着他。
他深深垂着头,指甲掐破掌心,那点刺痛是唯一属于自己的感觉。
他不敢哭,不敢辩,像个罪人承受公开的审判。
鄂州的天塌了,最先垮掉的,是他心中的柱子。
接下来的日子,王贵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下办理了交接。
昔日同僚避他如蛇蝎,交接文书冰冷而简洁。
他收拾行装,准备前往建康。
离营那日,天灰蒙蒙的,他骑在马上,回头望了一眼帅司大营那熟悉的辕门,心中一片荒凉。
几个老部下默默送他到营外,眼神复杂,最终只是抱拳,无言别过。
前往建康的路途,漫长而孤寂。
他尽量避开城镇,夜宿荒村野店。
每到夜深人静,那日节堂上的场景、张俊暖阁中的对话、还有更早时与岳飞并肩作战的画面,便交替涌现,折磨得他难以入眠。
到达建康,报到张俊麾下。
张俊对他倒是表面客气,安排了营房,但眼神深处是毫不掩饰的利用和一丝轻蔑。
他被置于副职,实际兵权有限,明显是放在眼皮底下看着。
军中其他将领,多是张俊嫡系,知他底细,表面客气,背后指指点点。
他彻底被孤立了。
后来,他听到了一些北方的消息。
杨再兴似乎带着部分人马离开了大军,独自在活动;
朝廷宣称已处决岳飞父子……
每一条消息都像针扎在他心上。
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除了必要的军务,几乎不与外人交谈,终日埋首于琐碎公务,或是酗酒麻痹自己。
他试图说服自己,是为了家族安危,是不得已的选择。
但夜深人静时,那份沉重的负罪感几乎要将他压垮。
他背叛的不只是岳飞,更是自己曾经信奉的忠义和袍泽之情。
他的人生,从此被钉在了耻辱柱上,再无解脱之日。
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在那个下午,他在恐惧和私心面前,未能挺直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