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闲叙(2/2)
祸水之说,她也不过是随口一提,人云亦云而已。
“西子不是祸水,”宁时的目光飘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千年时光,看到那浣纱女被送上华丽马车时的背影,“她只是吴越争霸的牺牲品,一枚棋子。”
她顿了顿,声音里染上了几分冷意:“功成之后,史书吝于记载她的结局,任由后人编排。而流传最广的,所谓与范蠡归隐五湖,不过是世人一厢情愿的、自欺欺人的美梦罢了。一枚棋子用完了,又有谁会真正在意它的去向?”
卫霖心头暗惊,一言不发地静静听着。
宁时见她专心,倒也是不吝惜口舌,继续道:“何止西施?貂蝉离间董吕,王昭君塞外和亲,杨玉环马嵬香消......史书工笔,从来吝于记载她们身不由己的挣扎,只乐于将王朝倾覆的重责,压在几个女子的容颜与姓名之上,仿佛这样,便能替那些昏聩的君王、无能的将相开脱干净。”
“美貌何曾有过罪过?有罪的,是玩弄权术、却将败局归咎于美色的掌权者,是那套总是需要‘祸水’来承担罪责的规则。”
这番话,如惊雷落地,震得卫霖心中一片空白。
她从未听过这样惊世骇俗的论断。
宁时说完,却久久地沉默了。
她的目光从窗外的夜色收回,落在了眼前卫霖那张英气勃勃、却又带着几分茫然的年轻脸庞上。
她看着卫霖,就像看到了历史中无数个身不由己的影子。
——同样的出众,同样的锋芒毕露,也同样地......身处在一个充满了权谋与争斗的世界里。
一股尖锐的忧惧骤然攫住她的心。
她叹息一声,声音极轻:
“所以,无恙......”
“你看,史笔如刀,何曾由得她们自己做主?功绩可被轻易抹去,罪名却能随意加之。如今你我既已卷入京师风云,前路只怕愈加凶险。”
“若将来行差踏错,或许......你我也将成为他人笔下一段可以肆意批判的角色。”她唇角掠过一抹自嘲,“或是‘白发妖女’惑乱朝纲,或是‘山西子’狼子野心。谁又会在乎其中的不得已与真相?青史素来,只为胜者书写。”
哎呀,说到这里了,该说什么呢。
劝学吧。
宁时摸了摸下巴,将话题转了回来:
“因此,”她凝视卫霖,目光陡然变得充满了几乎凝为实质的凝重与期望,“你要变得比任何人都更有权势,直到......再无人敢轻易书写你的功过、将你沦为任人评说的一段评书。”
卫霖怔怔地听着,这些话对她而言太过复杂,太过颠覆。
她自幼所知的故事,便是美色误国,女子当安分。
可本朝风气空前开放,莫说开国之君便是女君,前朝更是有谢大人这般三元魁首的惊世之才,又有诸多风流名士、边疆将领也是女子,有时便也觉得世俗观点并未有如此偏颇。
当然,她有时也会感到不安与迷惘,不过所幸——这些偏向内思索的内容,这几年她竟全用来想下一顿吃什么了。
眼下宁时的话,则像一把冰冷的锉刀,磨开了她认知的铁壳,露出里面令人不安的内核。
半懂不懂的。
但末尾的殷切期盼又听得她心头一暖。
她看着宁时在昏暗灯光下清冷如玉的侧脸,那通透又疏离的神情,仿佛与这个世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她忽然痴痴地笑了一下,带着一种近乎茫然的叹服:
“......你说话,总是和世上人般般不一样。”
宁时收回目光,看向她,最终只是极淡地弯了一下唇角,那笑意未达眼底,便消散在带着面香的温热空气里。
“或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