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寒夜孤馆(2/2)
“果然是小娘养的,没有半分上的了台面。”
贺景昌淡淡一笑:
“二哥说笑了,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父亲自有决断,咱们做儿子的听着便是。”
说罢便拱手作别,转身往自己的云窗居去了。
掌灯时分,暮色像浸了墨的纱,慢悠悠笼住了荣康王府。廊下挂着的羊角宫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透过窗纱洒出来,映得青砖地泛着温润的光。
朱成康刚下了衙,乘着凉轿回府,刚过垂花门,便见一辆青篷马车从角门缓缓驶出,车轮滚过砖石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正往府外方向去。
罗成顺正弓着腰,对着车背影连连点头哈腰,那副恭谨模样,倒像是送什么贵客。
忽闻身后熟悉的车辇声,轿内传来朱成康淡淡的声气,罗成顺吓得一哆嗦,忙直起腰,拍了拍袍角的浮尘,急慌慌地小跑过来,老远便垂手侍立,脸上堆着:
“王爷回府了,奴才给王爷请安。”
罗成顺本就是个七窍玲珑的人物,最是会察言观色,见朱成康掀帘下车时神色平静,却透着几分疏离,便知主子定是瞧见了方才的马车,不等朱成康开口发问,便先躬身请罪,又忙不迭地解了惑:
“王爷,是齐院判的车驾。齐院判临走前特意吩咐奴才给您带句话,说他知道王爷不愿留他在府中,也不用王爷劳神向圣上请旨,他这便自行回太医院复命了。只是……”
说到这里,罗成顺偷偷抬眼瞄了瞄朱成康的脸色,心里琢磨着朱成康的表情,见他依旧没什么变化,才硬着头皮往下说:
“若是……若是王妃往后再在府中受了半分委屈,他便豁出这把老骨头,一同撞死在咱们王府的门槛上,绝不苟活......”
说罢,他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只等着朱成康发落。
一旁侍立的如松闻言,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眉头皱得紧紧的,暗忖这齐院判也太过放肆,竟敢这般要挟王爷。
他想开口辩解几句,可再看朱成康,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只是缓缓点了点头,语气平淡无波:
“知道了。去把雁喜叫来。”
如松只得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罗成顺躬身应了声“是”,转身快步去传话。
不多时,朱成康换了一身苹果绿暗纹麒麟衔东珠交领袍出来,领口袖口绣着细密的银线回纹。
刚走出内室,便见雁喜早已候在廊下,一身浅碧色丫鬟服,正低眉顺眼地垂着头,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往他身上瞟,整个人透着一股怯生生的模样,她素来是怕这位王爷的,总觉得他眼底藏着深潭,让人瞧不透,也不敢瞧。
“齐国安临走前,都交代了你什么?”
朱成康缓步走下台阶,声音不高,却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
雁喜闻言一愣,身子微微一颤,随即连忙福身行礼,声音细若蚊蚋:
“回王爷的话,细细教了奴婢如何给王妃换药、包扎,还留下了一套保养伤口和调理身子的方子,千叮万嘱让奴婢好生照看着王妃,不可有半分懈怠。”
朱成康“嗯”了一声,起身往唤兔居的方向走去,雁喜不敢耽搁,忙提着裙摆快步跟在后面,刚走了几步,便听见前面的人冷不丁冒出一句:
“贺景春今日怎么样了?”
雁喜眼神一暗,眼底掠过一丝不忍,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放缓了脚步,低声回答道:
“回王爷,王妃还在昏睡。齐院判走的时候,特意屏退了旁人,趁着屋内只有奴婢在,抱着王妃哭了好一会儿,嘴里还念叨着心疼的话,随后才红着眼眶回太医院去了,王妃自始至终都没醒。这些日子王妃夜夜被痛醒,难得今日不被伤痛折磨,能安稳小睡一会儿,齐院判临走前还特意吩咐,不许任何人吵醒王妃。”
朱成康听着,脚步未停,也没答话,廊下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透着几分孤寂。
雁喜咬了咬唇,壮着胆子上前一步,小声道:
“王妃先前受了惊吓,哭喊间伤了嗓子,如今说话都沙哑得很,加上阴雨天咳疾总也不好,更是不大肯和人说话了,府里上下,也只有齐院判在的时候,王妃才肯勉强说上几句。府里的太医虽也来看过,可终究不如齐院判了解王妃的伤势。王爷,不如……还是派人去把齐院判请回来,暂且照看着王妃罢?有他在,王妃或许能好些。”
“哼。”
朱成康发出一声冷哼,语气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又似有几分赌气:
“是他自己要走,本王又未曾拦着,总归是要成全他的心意才是。”
雁喜被他这一声冷哼吓得身子一缩,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只是低着头,默默跟在后面。
不多时便到了唤兔居。
罗成顺早已得了消息,领着几个小太监在门口候着,见朱成康来了,连忙上前伺候。
他指挥着小太监们手脚麻利地把挨着内室的那铺炕收拾了出来,又铺上了朱成康常用的石榴红色锦缎被褥,摆上了绣着麒麟纹的枕头。
随后,又让人把朱成康平日里穿的公服、常服都一一带来,叠得方方正正放进内室的衣柜上,剩下的公文则搬到了贺景春的书房里,一应打理得妥妥帖帖。
这般折腾下来,已是快到戌时了。
朱成康期间只在外间用了些清淡的晚膳,一碗鸡丝面,一碟凉拌黄瓜,一碟酱萝卜,吃得极为简单,饭后便径直去了书房处理公文,自始至终都没有进内室瞧贺景春一眼。
直到夜深人静,他才躺在外间的炕上休息,而内室里的贺景春,仍旧昏昏沉沉地睡着,未曾醒来。窗外的夜色更浓,偶尔传来几声虫鸣,为这寂静的夜晚添了几分冷清。
直到夜深了,他才从书房出来,躺在外间的炕上休息,屋内静悄悄的,只听得见他浅浅的呼吸声。
而内室里的贺景春仍旧昏昏沉沉地睡着,对外间的一切浑然不觉。
窗外的春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屋内静悄悄的,只听得见两人均匀的呼吸声,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疏离。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雨势渐歇,檐下的滴水声也慢了下来,外间的烛火已燃得只剩半寸,光晕昏昏欲睡。
忽闻内室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紧接着便是“咳、咳、咳”的剧烈咳嗽,那咳嗽声嘶哑干涩,像是要把肺腑都咳出来一般,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没等这阵咳嗽平息,一道几乎发不出声音的气音便飘了出来,细若游丝,几乎被咳嗽声盖过。
仔细分辨,那声音带着哭腔,混着未歇的咳嗽,破碎得不成调子,反反复复就那么一句:
“师父……师父……我要回家……我想回家……”
那声音又轻又碎,混着未歇的喘息,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格外揪心。
朱成康原本阖着的眼眸猛地睁开,周身的慵懒瞬间褪去,他躺在炕上,耳尖不自觉的捕捉着内室的动静。
廊下的小太监听见声响,刚要掀帘进来查看,却被他眼神一厉,硬生生逼退了回去,只敢在门外屏息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