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百草堂之山鸡椒(2/2)
这话戳中了孙玉国的痛处。刘二狗婆娘白天确实在济世堂买了附子,想炖肉补身,谁知她不懂药性,一下子放了大半副。孙玉国本想借此栽赃百草堂,没料想杀出个懂行的林婉儿。
说话间,王宁端着甘草汤回来,林婉儿亲自给妇人灌下。不过半个时辰,妇人抽搐渐止,脸色也缓和了些。刘二狗见状,腿一软跪在地上:“是……是俺婆娘自己吃附子,不关王大夫的事……”
孙玉国又气又急,指着林婉儿:“你到底是谁?敢管我的事!”
“我谁也不是,”林婉儿收拾好药箱,“只是见不得有人拿药材害人,更见不得好药材被污蔑。山苍子温中散寒,祛风除湿,本是治寒症的良药,《本草图经》里早有记载,怎么到了你这,就成了毒草?”
她转向王宁,从药箱里取出个小陶罐:“这是我用山苍子根泡的酒,加了些当归、独活,治风湿比单用根更有效,送你吧。”陶罐打开,一股醇厚的药香漫开来,比王宁泡的酒多了层温润的香气。
孙玉国见阴谋败露,狠狠瞪了刘二狗一眼,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雪还在下,院里的山苍子枝被雪压弯了腰,枝头的果实却更显黑亮。
“多谢姑娘解围。”王宁拱手道谢,心里对这女子多了几分敬佩。
林婉儿笑了笑,指着窗外:“这山苍子是好东西,可惜炮制方法太简单。比如这根,用酒浸之后再蒸,祛风止痛的效力能增三成;叶子阴干比晒干好,香气更足,驱潮气也更管用。”
王雪听得入了迷,拉着林婉儿的袖子:“姐姐懂这么多,能不能多留几日?俺们还有好多关于山苍子的事想请教呢。”
林婉儿看了眼漫天大雪,又看了看药铺里温暖的灯光,点了点头:“正好我也想看看,这寒溪村的山苍子,到底能暖多少人。”
灶里的柴噼啪作响,把几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王宁给林婉儿续上茶,山苍子的辛香混着甘草的清甜,在雪夜里酿成一股特别的暖意。他知道,有了这位懂药的林姑娘,寒溪村的这场寒争,还有山苍子的名声,都有了转机。
雪停时天已微亮,寒溪村像被裹进了白棉被里,连老鹰崖的轮廓都变得模糊。王宁刚把林婉儿教的法子写下——山苍子根酒浸三日后蒸制,叶需阴干三日再晒——就听见王雪在后院惊叫。
“哥!你快看!”王雪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里攥着把断折的山苍子枝,枝上还挂着没摘的青黑果实,“老鹰崖那边的山苍子林……全被刨了!”
王宁心里“咯噔”一下,抓起药锄就往崖边跑。张娜和林婉儿紧随其后,雪地上的脚印乱得很,有锄头挖过的深痕,还有车辙印,显然是夜里有人来偷挖过。
越靠近山苍子林,心越沉。往年这个时节,崖边该是黑压压一片果实,如今却只剩满地断枝和被翻起的泥土,连老树根都被刨得干干净净,断口处还留着新鲜的木屑。王宁蹲下身,手指抚过断裂的树干,那辛烈的香气混着泥土味扑面而来,竟带着点像哭的涩味。
“是孙玉国干的!”王雪气得眼泪直掉,辫梢的蓝布条沾满雪水,“除了他,谁会这么损!”
林婉儿捡起块带须的根,根须上还粘着冻土:“这根挖得太急,须子断了大半,药效怕是要折损一半。”她抬头望向崖顶,忽然眼睛一亮,“你们看,崖壁上还有几株!”
众人抬头,果然见陡峭的崖壁缝隙里,几株山苍子树歪歪扭扭地长着,枝头挂着雪,倒像倔强地举着拳头。只是那地方太险,常人根本爬不上去。
“我去摘。”王宁解下棉袄,露出里面打补丁的短褂。他从小在老鹰崖爬惯了,这点险不算什么。
张娜赶紧拉住他:“雪后崖壁滑,太危险了!”
“村里的药快用完了,”王宁望着村里的方向,炊烟刚升起,却比往日稀了许多,“李二柱家娃还等着山苍子果煎汤,陈大爷的风湿也断不得药。”他从腰间解下砍柴刀别在腰后,“放心,我熟。”
林婉儿从药箱里取出条粗麻绳:“系在腰上,我和张娜在上面拉着。”她又从香囊里倒出点山苍子粉,“这粉撒在鞋底,防滑。”
王宁踩着雪往崖壁爬,石缝里结着冰,手一抓就打滑。他想起小时候,爹带他来采山苍子,说这果子性子烈,却最护山里人,越是险地长得越精神。他喘着粗气,手指抠进石缝,鞋底的山苍子粉果然涩得很,踩在冰上竟稳了些。
爬到半山腰时,脚下突然一滑,绳子猛地绷紧,勒得他腰间生疼。“慢点!”崖上张娜的声音发颤。王宁定了定神,看见旁边有株老山苍子,树干歪着像个扶手,他一把抓住,树皮粗糙得硌手,却让人踏实。
终于够到最近的那株山苍子,果实沉甸甸的,压得枝头快碰到他的脸。他用刀小心地割下果枝,辛香的气味直冲鼻腔,呛得他打了个喷嚏。正摘着,忽然听见崖下有动静,低头一看,竟是刘二狗带着两个汉子,正往林子里埋东西——是些被刨断的山苍子根。
“你们干什么!”王宁在崖上喝了一声。
刘二狗吓了一跳,抬头看见他,脸瞬间白了,嘴里嘟囔着:“孙掌柜……孙掌柜说这东西没用,埋了干净……”
“没用?”林婉儿在崖上接口,声音清亮,“山苍子根泡酒能治风湿,果实能温胃,叶子能驱寒,你们刨了药,是想让村里人都受病痛折磨吗?”
这时,村里的陈大爷拄着拐杖,带着几个村民过来了。老人看见满地断枝,气得直哆嗦:“孙玉国太不是东西!我这腿全靠山苍子根才好利索,他竟……”
“咱们去济世堂讨说法!”有村民喊起来,众人跟着附和,往村里涌去。刘二狗见状,拉着人就跑,埋了一半的根扔在雪地里,像串被丢弃的黑珠子。
王宁摘满一篓果实,顺着绳子慢慢下来,手脚都冻得通红,脸上却带着笑:“够用到天晴了。”张娜赶紧用棉袄裹住他,手碰到他的耳朵,烫得像要出血——那是冻的。
林婉儿蹲下身,捡起地上的断根:“这些根虽然断了,煎水熏洗还是能用的。”她对村民说,“大家把断枝捡回来,叶子我教你们阴干,照样能驱潮气。”
村民们应声散开,雪地里顿时多了许多弯腰捡拾的身影。陈大爷颤巍巍地把捡到的根抱在怀里,像抱着宝贝:“这山苍子啊,比那些金贵药贴心多了。”
王雪忽然指着村口,蹦起来喊:“哥!你看谁来了!”
众人望去,只见个穿着锦缎马褂的胖子,正指挥着伙计卸马车,车上装着些奇形怪状的铁家伙。那胖子看见满地山苍子,抽了抽鼻子,眼睛亮得像两颗油珠子:“好东西!这可是山苍子?能提炼精油的那种?”
王宁认得他,是跑遍南北的药材商人钱多多。去年他来收过天麻,说过山苍子油在城里能卖好价钱。
钱多多搓着手凑过来,马褂上的盘扣叮当作响:“王大夫,你这山苍子卖不卖?我给高价!”他指着那些铁家伙,“这是蒸馏器,能把果实里的油提炼出来,既能入药,还能当香料,保准赚钱!”
王宁刚要答话,就见孙玉国被村民围着,推推搡搡地过来了。他那件狐裘大衣沾了雪,头发乱得像鸡窝,看见钱多多,眼睛顿时红了:“钱老板,别听他的!这野果子提炼的油有毒!”
钱多多眯起眼,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点淡黄色的油:“我这就有山苍子油,城里药铺都用它配冻疮膏。孙掌柜说有毒,是没见过好东西吧?”
孙玉国的脸“唰”地白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村民们哄笑起来,有人朝他扔了把雪:“骗子!还我们山苍子林!”
王宁望着被踩在雪地里的断枝,忽然对钱多多说:“油可以提炼,但得先紧着村里人用。等治好了大家的病,剩下的,咱们再谈生意。”
钱多多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痛快!就冲王大夫这话,我等!蒸馏器先给你用,不要钱!”
阳光终于穿透云层,照在老鹰崖上,那几株幸存的山苍子树在风里摇晃,枝头的果实闪着光,像撒了把星星在雪地里。王宁知道,这不起眼的野果子,不光能暖身子,还能暖亮寒溪村的日子。
开春时,寒溪村的雾渐渐散了,老鹰崖边冒出成片的新绿——是村民们补种的山苍子苗,青嫩的叶片卷着边,在风里舒展,像无数只小手在招手。百草堂的院里,钱多多留下的蒸馏器正咕嘟作响,淡黄色的山苍子油顺着竹管滴进瓷瓶,香气漫过整条街,连济世堂紧闭的门板都挡不住。
王宁正给陈大爷换药,老人腿上的风湿膏是用山苍子油调的,黑褐色的膏体涂在红肿处,带着清凉的辛香。“王大夫,你这膏子真神,”陈大爷捋着胡子笑,“前儿赶集,邻村的都来问在哪买的。”
张娜端着刚熬好的山苍子粥出来,瓷碗里飘着细碎的花瓣——是山苍子花,她特意晒干了掺在米里,既暖胃又好看。“林姑娘教的法子真管用,”她递给王宁一碗,“城里药铺托钱老板来订山苍子茶,说要当保健茶卖呢。”
说起林婉儿,王宁望向窗外。那位云游医者开春后便要离开,临走前把山苍子的炮制要诀写了满满三页纸,连如何用嫩叶做香料、如何用果皮制陈皮都写得详尽。王雪把那纸贴在药柜上,日日照着学,如今也能准确分辨山苍子根的老嫩了。
“哥,钱老板的马车到了!”王雪从门外跑进来,粗布围裙上沾着山苍子粉,辫梢的蓝布条换了新的,“他说这次要收两百斤果实,还带了城里的药商来看蒸馏器呢!”
王宁跟着出去,见钱多多正指挥伙计搬箱子,马褂上的盘扣比去年更亮了。“王大夫,你这山苍子油在城里火了!”他指着个穿长衫的男人,“这是同仁堂的张掌柜,特意来订十斤精油配药。”
张掌柜拱手笑道:“早就听说寒溪村的山苍子性烈效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拿起瓶精油闻了闻,“这香气里带点阳光味,比南方运来的更纯。”
正说着,村口传来喧哗。王宁望去,只见孙玉国背着个小包袱,在几个村民的注视下往村外走。他那件狐裘大衣早就当了,身上穿件打补丁的短褂,背影佝偻着,没了往日的嚣张。自去年山苍子林被刨的事传开,济世堂就再没人光顾,最终只能关门。
“他要去哪?”王雪小声问。
“听说去镇上打杂了。”张娜叹了口气,“林姑娘临走前给了他些山苍子种子,说‘药材无好坏,人心分善恶’,就看他往后怎么走了。”
王宁望着孙玉国的背影,忽然想起什么,从药柜里取出个布包,快步追上去。“孙掌柜,等等。”他把包递给对方,“这里面是山苍子根泡的酒,治风湿的。你在镇上干活,别亏了身子。”
孙玉国愣了愣,接过布包时手在抖,酒坛的重量压得他胳膊微沉。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憋出句“谢谢”,转身快步消失在山路尽头。
回到药铺,钱多多正和村民们说笑,说要在村里建个山苍子加工厂,让大家不用外出打工,在家就能挣钱。“王大夫,你看这合同,”他递过张纸,“利润咱们三七分,你们七,我三,怎么样?”
王宁没接合同,却指着院外:“先看看那个。”
众人望去,只见老鹰崖下的空地上,新栽的山苍子苗已经齐腰高,叶片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一片绿色的海。王雪带着几个姑娘在除草,辫梢的蓝布条在绿海里此起彼伏,像撒了把星星。
“这苗子长得好,”钱多多啧啧称奇,“去年冬天那么冷,竟没冻死。”
“林姑娘说的,”王宁笑道,“山苍子性耐寒,越经风雪长得越旺。就像咱寒溪村的人,看着普通,却韧得很。”
这时,张阳背着药箱从外面进来。这位曾在城里药铺任职的药师,如今成了百草堂的常客,正帮王宁整理山苍子的药理记录。“王大哥,城里来的化验单到了,”他扬了扬手里的纸,“山苍子油的柠檬醛含量比药典标准还高,同仁堂的订单又加了五十斤!”
村民们爆发出欢呼,有人提议:“咱们给山苍子林修条路吧,以后采摘方便!”“再建个晒药场,专门晒山苍子叶!”
王宁望着热闹的人群,忽然想起那个风雪夜,林婉儿说的话:“药材的价值,不在金贵与否,而在是否能对症,是否能扎根在需要它的土地上。”
秋末时,寒溪村的山苍子又熟了。这回落满枝头的不再是被人忽视的野果,而是村民眼里的“金珠子”。王宁带着大家采摘,孩子们挎着小竹篮,在林间追逐打闹,笑声惊起几只山雀。张娜和妇女们在院里分拣果实,有的蒸馏精油,有的晾晒成干,有的和着蜂蜜做成蜜饯——那是林婉儿留下的方子,专治小儿胃寒。
钱多多带着车队来拉货时,看见村口新立的石碑,上面刻着“山苍子之乡”五个字,是王宁亲笔写的,笔锋里带着山苍子的韧劲。“王大夫,明年我打算把山苍子茶卖到南洋去,”他拍着王宁的肩膀,“到时候,全世界都知道寒溪村的好药!”
王宁笑着摇头:“先让村里人过好日子再说。”他指着远处的山苍子林,夕阳正落在果实上,把黑亮的小球染成金红色,“你看,这野果子扎根在咱这土地上,就该先暖咱这方人。”
晚风拂过,带来山苍子的清烈香气,混着村里的炊烟和孩子们的笑闹声,在寒溪村的上空久久不散。这香气里,有中药的醇厚,有土地的踏实,还有一村人靠着草木智慧,把日子过暖、过亮的味道。就像那些不起眼的山苍子,看似普通,却在岁月里,把根深深扎进了寒溪村的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