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百草堂之白豆蔻(2/2)
“多谢姑娘。”王宁喘着气,竹篓紧紧抱在怀里,里面的豆蔻安然无恙。
林婉儿没说话,只是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凹进去的石洞:“去那边避雨。”
石洞不大,刚好容下三人。王雪赶紧拿出葫芦递过去:“姑娘喝口水吧,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林婉儿接过,却没喝,只是盯着王宁的竹篓,忽然问:“知道为什么白豆蔻要长在石缝里吗?”
王宁一怔,随即恍然:“石缝能挡强光,保湿润,又能排水,正好合了它喜半阴、忌水涝的性子。”
“不止。”林婉儿指尖轻轻划过一颗豆蔻果实,“这东西看着娇弱,却最有骨气——越是贫瘠的石缝,长得越精神,壳虽薄,却能护住内里的辛香。不像有些药材,长在肥田沃土里,倒失了本味。”
王雪没听懂,只顾着擦竹篓上的雨水,忽然“呀”了一声:“哥!你看篓底!”
王宁低头,只见刚才慌乱中,几颗豆蔻被压破了壳,露出里面灰白色的仁子,形状像颗颗小石子,却散发着浓烈的辛香,混着雨水的潮气,在石洞里弥漫开来。那香气不似别的药草温吞,带着股冲劲,像把小扇子,一下就吹散了洞里的湿闷。
“好东西啊。”王宁捡起一颗,仁子饱满坚实,“这股气,就是它化湿行气的根本。”
雨渐渐小了,林婉儿站起身,理了理衣角:“前面山谷还有一片,你们去采吧,刘二狗他们被我引到别处去了。”她顿了顿,又道,“孙玉国手里的陈豆蔻,是三年前的旧货,壳厚仁瘪,他还在里头掺了巴豆壳,所以喝了才会腹泻加剧。”
王宁心头一震:“他竟敢用巴豆?”
“为了赚钱,什么做不出来。”林婉儿冷笑一声,转身走进雨幕,只留下句,“采完赶紧下山,夜路难走。”
王雪望着她的背影,挠挠头:“这林姑娘,真神秘。”
王宁握紧了竹篓,里面的豆蔻仿佛带着温度。他知道,这场关于白豆蔻的较量,还没结束。但此刻握着这满篓鲜活的药香,他心里踏实得很——药若真,心若诚,就不怕邪门歪道。
回到百草堂时,日头已偏西。张娜正站在门口张望,见两人浑身湿透地回来,手里的竹篓却护得严实,顿时红了眼眶:“可算回来了,我炖了姜茶,快进去暖暖。”
王雪把湿漉漉的头发捋到脑后,献宝似的掀开竹篓:“嫂子你看,这是我们采的野豆蔻,林姑娘说药效好着呢!”篓里的白豆蔻沾着水汽,青黄相间的外壳透着莹润,轻轻一碰,辛香就争先恐后地钻出来。
张娜小心翼翼地把豆蔻倒在铺了棉布的案台上,拿起一颗对着光看:“果然是好货,壳薄得能透光,仁子定是饱满的。”她取来小钳子,指尖灵活地剥着壳,露出里面灰白色的多面体果仁,“这种新采的豆蔻,得先用竹筛晾着,不能暴晒,不然香气跑了,药效就差远了。”
正忙活着,门外传来钱多多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王少东家在吗?有急事!”
王宁迎出去,见钱多多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脸上汗津津的:“孙玉国在镇口搭了台子,说要当众比药,还请了镇上的老族长做见证,说要是你不敢去,就承认百草堂卖假药!”
“比就比。”王宁眼神清亮,“我正好让大家看看,什么是真药,什么是害人的东西。”他转身对张娜道,“把今早孙玉国派人换的那包药渣找出来,再备上我们新采的豆蔻和他的陈豆蔻,一起带去。”
镇口的老槐树下,果然搭了个简易台子。孙玉国穿着簇新的绸缎马褂,正唾沫横飞地演说:“大家都知道,药好不好,得看疗效!王宁那小子仗着自家是老字号,拿些劣质药材糊弄人,今天我就让他当众出丑!”
台下的村民议论纷纷,见王宁来了,自动让开一条路。老族长拄着拐杖站在台中央,眉头紧锁:“王小子,孙老板说要比药,你敢应吗?”
“敢。”王宁走上台,将带来的东西一一摆在桌上,“孙老板要比,那就比三样——看形、闻气、验效。”
他先拿起一颗自己采的白豆蔻:“大家看,这豆蔻外壳薄脆,呈青黄色,捏着沉甸甸的,顶端有个小尖儿,这是新鲜豆蔻的模样。”又拿起钱多多从济世堂买来的“白豆蔻”,“再看这个,壳厚发黑,捏着轻飘飘的,用力一捏就碎,里面的仁子是褐色的,还带着霉味——这就是陈了三年的旧货,早就没了药效。”
台下有人凑近细看,果然见两种豆蔻天差地别。孙玉国脸色发白,强撑着道:“模样好看有什么用?能治病才叫本事!”
“那便闻闻气。”王宁取来两个白瓷碗,分别放入等量的豆蔻仁,用滚水冲泡。片刻后,他端起自己的碗,辛香瞬间弥漫开来,带着股清冽的穿透力,台下有人忍不住吸气:“这味儿冲得很,闻着就提神!”
再端起孙玉国的碗,碗里飘出的气又淡又闷,还混着股土腥味。有个老药农咂咂嘴:“这哪是豆蔻香?陈得都快成柴禾了。”
“最后验效。”王宁看向台下,“谁今早喝了济世堂的药,觉得腹胀加重、口干舌燥的,上来试试?”
立刻有个瘦高个村民挤上台:“我!孙老板的药我喝了两回,现在嗓子眼跟冒火似的,肚子还胀得像个皮球。”
王宁取来一小撮新豆蔻,和着生姜片用温水冲泡,递给村民:“慢点喝。”村民半信半疑地饮下,不过片刻,忽然“呃”地打了个嗝,随即惊喜道:“哎?不胀了!嘴里也不那么干了!”
“这就是白豆蔻的本事。”张阳不知何时也来了,手里拄着拐杖,声音洪亮,“它性温能散寒,气香能行气,湿阻中焦的腹胀、胃寒的呕吐,用它正合适。但孙玉国的陈豆蔻气散了,他还往里头掺巴豆壳——巴豆泻下,豆蔻本是温化,一泻一温相冲,不加重病情才怪!”
“你胡说!”孙玉国急了,指着张阳骂,“你个老东西跟王宁一伙的,故意污蔑我!”
“是不是污蔑,验验便知。”王宁拿起孙玉国带来的药粉,倒在水里搅拌,水面立刻浮起些棕黑色的碎壳,“大家看,这就是巴豆壳,遇水会浮起,还带着股焦苦味。”他又取来那包被换的药渣,“这是今早张屠户喝的药,里面掺了干姜,也是孙老板的手笔吧?”
台下顿时炸开了锅。“难怪我爹喝了药更难受!”“孙玉国太黑心了,竟敢用巴豆!”刘二狗和郑钦文想溜,被愤怒的村民拦住,推搡着押到台前。
老族长气得浑身发抖,拐杖往地上一顿:“孙玉国!你用假药害人,坏了百草镇的规矩,从今日起,济世堂查封,你给我滚出镇去!”
孙玉国面如死灰,被村民们轰下台时,还在喃喃:“不可能……我的药明明有用……”
王宁望着台下群情激昂的村民,忽然提高声音:“大家静一静!药无好坏,关键在用法。白豆蔻虽好,阴虚血燥的人不能多吃;哪怕是普通药材,用对了症,也能治病。孙玉国错的不是药,是心!”
张阳点点头,补充道:“就像这白豆蔻,得采得正时、炮得得当、用得对症,才能显效。行医者,得先修心,再论药啊。”
夕阳透过老槐树的枝叶洒下来,落在王宁摆在台上的白豆蔻上,青黄的外壳泛着金光,那股清冽的辛香,仿佛随着晚风,飘遍了整个百草镇。
三日后,百草镇的晨雾里,多了股不同寻常的香气。
百草堂门前围满了人,却不是来看热闹的。王宁正将一块青石板立在阶前,石板上刻着六个字——“药贵真,方贵活”,笔锋沉稳,带着股韧劲。张娜端来一盆新沏的药茶,里面飘着白豆蔻的辛香,递给排队的村民:“这是‘豆蔻正气散’,加了藿香、陈皮,祛湿又不伤脾胃,大家都尝尝。”
王雪穿着干净的蓝布衫,正给一位白发老人递药包:“李伯,您阴虚,这里面我特意加了麦冬,喝的时候别放糖,免得生湿。”老人接过药包,捏了捏她的辫子:“还是小雪细心,你哥这方子,比城里大夫的还管用。”
人群外,钱多多背着个空包袱,正跟张阳说话:“张老,孙玉国那批陈豆蔻我全收了,倒在江里了。以后我只给百草堂供药,保准都是新货。”张阳捋着胡须笑:“你这小子,总算走对路了。”
日头升到半空时,林婉儿的身影出现在街角。她换了件素色布裙,面纱重新蒙在脸上,手里拎着个小布包。王宁看见她,放下手里的活迎上去:“林姑娘,今日得空?”
林婉儿把布包递给他,声音隔着面纱,有些模糊:“这是我祖上留下的《豆蔻炮制法》,里面记着白豆蔻怎么搭配最稳妥,阴虚者如何减量,气虚者该配什么补气药,或许用得上。”
王宁接过布包,入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是本泛黄的线装书,纸页边缘都磨圆了,上面的字迹娟秀,却透着股力道。“这份礼太贵重了。”他抬头想道谢,却见林婉儿转身要走,“姑娘留步,还没谢你上次在山上相救,还有……”
“不必谢。”林婉儿停下脚步,侧过脸,面纱下的嘴角似有笑意,“我守的不是你,是这镇上的药脉。你记住,白豆蔻能化湿,却化不了人心的贪念;能行气,却顺不了歪门邪道的路。守住这份真,比什么都强。”
她说完,便融进了镇上的人流里,像滴水流进了江海,再寻不见踪迹。王雪跑过来,看着她的背影:“哥,林姑娘就这么走了?”
“她留下的东西,比人在更有用。”王宁翻开那本《豆蔻炮制法》,其中一页夹着片干枯的豆蔻叶,叶片披针形,顶端尖,正是他教王雪辨认的模样。书页旁写着行小字:“草木有性,人亦有心,性相近,习相远。”
傍晚关店时,王宁在柜台后的抽屉里,发现了另一张字条,是林婉儿的字迹:“那幅《南岭药草图》,角落里画的不是杂草,是野豆蔻的生长地,来年春,可去采些新苗,种在药圃半阴处。”
他猛地想起药铺墙上挂的那幅古画,画的是南岭山水,角落里确实有片不起眼的青丛,以前只当是画师随意点染的。原来那也是伏笔。
王雪凑过来看了字条,眼睛发亮:“哥,明年我们自己种豆蔻吧!这样就不用冒险上山了。”
张娜正在收拾药柜,闻言笑着点头:“我看行,白豆蔻喜湿,药圃后头有口井,浇水方便。再说,自己种的,心里更有数。”
王宁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百草镇的炊烟里,仿佛还飘着白豆蔻的香气。他忽然明白,林婉儿从未离开,她留下的不只是炮制法、药草图,更是一份守护——守护药材的真,守护医者的心。
数年后,百草堂的药圃里,长出了一片茂盛的白豆蔻。春末开花时,白色的穗状花序从根茎抽出,带着淡淡的香;秋日结果时,青黄的果实挂满枝头,像一串串小灯笼。
王雪已成了镇上有名的女先生,带了几个徒弟,教他们辨认药材时,总先让看白豆蔻的叶:“记住,这叶子得光滑无毛,像缎子,就像做人,得干净透亮。”
有个小徒弟问:“师父,为什么咱们的豆蔻比别处的香?”
王雪指着药圃旁的石碑——“药贵真,方贵活”,笑着说:“因为种它的人,心里装着踏实。”
风吹过药圃,白豆蔻的叶片轻轻摇晃,那股清冽的辛香漫出来,混着百草堂的药香,飘在百草镇的空气里,年复一年,从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