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采购定价权(1/2)
紫禁城,养心殿。
随着内务府总管大臣的离开。
夏日的夕阳透过高窗,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殿内依旧显得幽深而静谧,空气中浮动着陈年御墨与檀香混合的气息。
年仅六岁的皇帝“凌霄”,穿着略显修身的明黄常服,并未像往常一样在殿内继续批阅奏折,而是端坐在西暖阁的炕桌旁,小小的脸上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近乎执拗的严肃。
他抬起眼,看向垂手侍立在帘外、身着石青色补服的首领太监小李子和小安子,以及堆砌在养心殿正堂角落的两大箱御膳茶房账簿。
凌霄心思流转,莫名没来由的烦闷。
想到皇室如此冗余庞杂的开支,而皇室内务府现有的资金,需要应付多项事务开支,已然是周转不开了。
想到数日前凌霄自己用那尚带稚气却刻意模仿着大人威严的声调,清晰地向首领太监下达了一道出人意料的命令的场景。
“小安子,小李子”
“奴才在。”首领太监立刻趋步上前,躬身应道。
“你二人去内务府传朕的旨意。”皇帝凌霄一字一顿地说道,“将宣统初年起,到宣统三年止,御膳房、御茶房……所有相关的账簿,都给朕取来。朕要亲自阅览。”
这道命令,让在殿内伺候的所有太监宫女都为之一怔,连低眉顺眼的小李子和小安子,眼皮也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
皇上又要查看账簿,还是看过去几年的膳茶账簿?
皇上为何突然要看这个?
只怕又要牵连一大批人了!
小李子和小安子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是皇上的一时兴起?还是又有了什么主意?亦或是……他二人下意识地联想到了如今宫外已是民国,宫内用度日益紧缩,连皇帝每日的份例都暗中削减了不少的现状。
“怕不是动了削减开支,裁减人头的主意?”
但他二人不敢多问,更不敢违拗。
自皇太后交由皇帝查阅奏折,皇帝的旨意,如今在这紫禁城这方天地里越发的贵重,依然是至高无上的“金口玉言”。
“嗻。”
小李子和小安子压下心中的惊疑与一丝莫名的不安,毕恭毕敬地打了个千儿,“奴才这就去内务府传旨,将账簿搬来。”
他二人倒退着出了养心殿,快步向内务府所在的方向走去。
殿内,凌霄依旧端坐着,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亮的炕桌面上划动着,目光却投向窗外那片被宫墙框住的、有限的天空。
没有人知道这个生活在巨大历史夹缝中的皇帝,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或许,凌霄只是想从那些枯燥的数字里,确认某种正在悄然消失的、名为“皇帝”的实感;
又或许,凌霄只是隐约感知到,他身处的这个世界,与他体会了三年的年号“宣统”所代表的那段时光,已经截然不同了。
如果自己不是一个成人的灵魂,或许真的如同历史上的“溥仪”,在这宫中感受不到周围一个变化。
紫禁城内一切依旧……,有时让凌霄都感到恍惚,看着前呼后拥的宫女太监,感觉自己仍没有退位。
然而现实却不容凌霄遐想。
当日凌霄吩咐完两名首领太监不久,几名内务府的苏拉(杂役)抬着两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箱子,在小李子和小安子的引导下,小心翼翼地抬进了养心殿。
箱子打开,里面是码放整齐、用黄绫包裹的一册册账簿,封面上用工整的楷书写着“宣统某年某月御膳房钱粮底簿”、“御茶房用物清册”等字样。
尘封的档案带着旧纸和墨迹特有的气味,弥漫在殿内。
这些账簿,记录着一个王朝最后岁月里,最细微、也最真实的日常消耗。
如今,它们被一个王朝名义上的继承者、实际上的囚徒翻开,其间的意味,复杂得令人叹息。
凌霄伸出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郑重地翻开。那密密麻麻的满汉文对照数字,对凌霄而言轻而易举,但却看得极其专注,仿佛在破解一个关乎自身命运的、巨大的谜题。
养心殿内,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以及一片沉重而诡异的寂静。
凌霄接连数日,几乎将自己所有的“空闲”时间都埋首于那几大箱散发着陈年气息的账簿之中。
对于原本这个年纪的孩子而言,这原本是件极其枯燥乏味的事,但此刻凌霄翻阅着账簿,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困惑、震惊与隐隐愤怒的情绪。
凌霄看的,正是那记录着宫廷最日常、却也最核心用度的《御茶膳房簿册》。
起初,凌霄只是漫无目的地翻看,那些密密麻麻的满汉文条目,诸如“粳米”、“白面”、“猪肉”、“香油”等,对他而言只是陌生的词汇。但看得稍久,一些反复出现且数额巨大的数字,开始在凌霄脑海中形成了一个越发清晰的概念。
凌霄只是模糊的知道账册内的数额差额有多大,知道内务府贪污有多严重,只是没想到依然震惊了凌霄的三观。
凌霄翻开《膳底档》,看到某日“皇帝早膳”一栏下的记录:
御用:
汤膳碗四品、饽饽四品、奶子二品、碟菜四品、盘肉四群……仅此一餐,计用猪肉二十斤、鸡鸭共十只、白面十五斤、香油四斤、白糖二斤……其余各色干鲜果品、调料不一而足。
凌霄眨了眨眼,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小小的身体一天要食用二十斤猪肉,只觉得那应该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数字,远远不是自己一个人,甚至不是自己和身边几个太监能吃完的。
自己每日食用多少食物,这些奴才是打量着欺瞒自己没有数吗?
更让凌霄心惊的是《行文账》里与内务府及宫外商号的往来记录:
采买上等玉泉山泉水,每日运送四十罐,入宫计价……
采办吉林将军辖地进贡极品山珍,计熊掌十对、鹿筋五十斤、飞龙鸟五十只,折银……
向‘顺天号’采买南糖一百斤,计价……
向‘广聚隆’定制御用瓷器一窑,计价……
这些记录不再仅仅是食物,而是转化为了冰冷的银两数字。那些动辄数百两、上千两的开销,让凌霄隐约感觉到,自己每喝一口水,每吃一块点心,背后流淌的都是巨量的银子。
“心疼啊!”凌霄只觉得自己在流血,“都是朕的银子啊!”
最让凌霄感到一种被欺骗、被蒙蔽的愤怒的,是其中一些显而易见的“猫腻”。凌霄对“贪污”这个词,有了具象化的感观。
比如,他看到一份记录:
鸡蛋,采买一千枚,计价白银3万余两。
投下来一颗鸡蛋将近30~34两一颗。
凌霄自己近六年来,一点一点的积攒,如今自己的私库中,只现银一项总共才攒了不到十万两白银。
想想那十万两白银堆在自己这具小身体面前是怎样的壮观。
凌霄又不是真的那么无知,知道宫外一个鸡蛋不过几文钱。三万余两银子?那能买多少鸡蛋?凌霄的小脑子里完全算不过来了,下定决心这绝对要更改才行。
又比如,他看到《茶房档》里记录:
武夷岩茶十斤,计价六百两。
苏州茉莉香片二十斤,计价一千两。
还有那庞大的人工费用记录,御茶膳房各级官员、厨役、苏拉等,领俸银、米粮、绸缎、煤炭……人数之多,开销之巨,让凌霄眼花缭乱。
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仅仅是为了维持他一个人(以及后宫太妃们)的吃喝,就需要一个如此臃肿、耗费惊人的机构在运转。
“原来……朕每日吃的、喝的,是这样的……”
凌霄合上账簿,小小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笼罩了他。那不是身为皇帝的尊荣感,而是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虚浮感。他仿佛坐在一座由白银、珍馐和无数人劳力堆砌而成的、华丽而脆弱的空中楼阁之上。
窗外,依旧是紫禁城一成不变的天空。
但在凌霄眼中的世界,已经悄然改变。
他又一次清晰地触碰到了这个庞大帝国肌体深处,那早已腐朽、奢靡至极的脉络。
这些枯燥的数字,比任何师傅的教诲都更深刻地,在凌霄心中烙下了“奢靡”与“虚耗”的印记。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被供奉的偶像,他开始以一种谨慎而尖锐的方式,审视着这个将他紧紧包裹的旧世界。
养心殿里,一片寂静,只有年少皇帝沉重而无奈的呼吸声,在无声地诉说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在凌霄的亲自追问和档案调阅下,内务府官员不得不呈报了一份关于紫禁城食物供给来源的详细说明。才得以知道紫禁城食物供应渠道主要分为三个方面,但在凌霄退位后,其比例和性质已发生了巨大变化。
(大致估算,仅凌霄退位四个多月以来,)紫禁城食物供给渠道构成与占比。
皇庄与贡品(占比:约四成)
这是前清旧制的延续。
皇庄:内务府在直隶(河北)、奉天(辽宁)等地仍管理着大量田庄,称为“皇庄”或“官庄”,由庄头负责耕种,其产出(粮食、蔬菜、禽畜)按定额上交宫廷。
贡品:一些地区(如吉林、黑龙江、蒙古各部)仍按旧例进贡特产,如东海的鲟鳇鱼、吉林的貂皮与鹿茸、蒙古的牛羊乳酪等,但数量和频率已大不如前。
大量皇庄这部分是“实物地租”,质量上乘,是宫廷高档食材的主要来源。但在民国后,许多皇庄土地被侵占或收益被截留,这一渠道正在急剧萎缩。
而贡品渠道,是断崖式下跌,从前各省,各地需要进贡的物品,在凌霄退位后直接断贡。
民国政府拨款内务府采买(占比:约六成)
这是根据《清室优待条件》中“大清皇帝辞位之后,岁用四百万两……此款由中华民国拨用”的规定产生的最新、也是最重要的渠道。
民国财政部理论上每年应拨付四百五十万两(后改为银元),其中相当一部分指定用于宫廷日常开支,包括膳食。
内务府收到拨款后,会将其中的一部分,通过指定的商号或采买官员,在市场上购买大量的米面粮油、肉禽蛋奶等基础食材,以保障宫廷最基本、最大量的消耗。
这是现金采购的主体。但众所周知,民国政府的拨款常年拖欠、不足额,也是最混乱、贪污最严重的部分。
内务府从北京城内的各大商号,如“东四大街的粮行”、“前门外的肉市”、“崇文门的税关菜市场”等采购。
内务府的“买办”或官员,手持有限的银两,为应对临时需求、时令鲜物(如夏天的瓜果、冬季的温室蔬菜)或贡品、拨款物资不足时,进行市场采购。
价格虚高,腐败温床。这就是凌霄在账簿中看到“鸡蛋三万两”的重灾区。经手人层层盘剥,与奸商勾结,报出天价,中饱私囊。
凌霄清晰的感知到,昔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贡赋体系已经瓦解,他现在的“铁杆庄稼”变成了民国政府的定额拨款。皇家的尊严与体面,需要依靠现在的新政权来维系。
凌霄清晰地看到了内务府系统惊人的腐败。他吃的不是食物,而是一个巨大的、蛀虫丛生的利益网络。他意识到自己不仅是政治的囚徒,也是这些身边奴才的“摇钱树”。
凌霄这是时隔一世又一次感受到为用度发愁,为何膳食有时会变得简单。因为民国的拨款不稳定,而皇庄的收入在减少,供品体系的坍塌,整个宫廷的财政基础正在塌陷。
通过这次调查,凌霄完成了一次痛苦的“成人礼”。开始洞悉了紫禁城这个巨大“气泡”之外的真实世界,以及自身地位的尴尬与脆弱。
这份认知,远比那些奢华的账簿数字,更深刻地塑造了凌霄后来的性格与命运。
夜更深了,养心殿内的烛火摇曳,将凌霄紧锁眉头的小小身影投在墙壁上,忽明忽暗。他的手指死死按在账簿那一行行触目惊心的数字上,仿佛要将那纸页戳穿。
一个清晰而残酷的对比,在他脑中反复盘桓,如同冰冷的警钟:
从前(宣统年间,乃至更早),各省进贡,占四成。
那是帝国权力的象征,天南地北的时鲜、特产,由各地官员通过驿站系统,络绎不绝地送入紫禁城,无需花费分文,体现的是“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统治秩序。
皇庄进贡,占三成。这是爱新觉罗家的私产,广布于直隶、奉天等地的田庄,由内务府直接管理,产出虽需成本,但稳定可靠,是皇室内部循环的根基。
内务府采购,占三成。这只是用于补充不足或特定需求,虽也有贪腐,但基数不大,尚在可承受范围。
如今(民国初年)各省地方进贡,这四成的“免费午餐”彻底消失了。民国政府取代了清廷,地方官员不再需要向紫禁城效忠,这条曾经最体面、最庞大的供给渠道,被连根斩断。
如今内务府采购,暴涨至六成!那消失的四成,以及原本的三成,如今全部压在了“内务府采购”这一条路上!这意味着,皇室的食物命脉,几乎完全被掌控在市场行情和内务府官吏的良心之间。
“四成的缺口……全都变成了白花花的银子流出去,再变成那些虚报十倍、百倍价格的东西流进来……”
凌霄感到一阵窒息。
这不仅仅是浪费,这简直是在他脚下挖掘一个无底的深渊。
他仿佛能看到,在不久的将来,当军阀混战,交通断绝,物价飞腾,民国拨款断绝之时,这座紫禁城将会陷入何等的窘迫。届时,恐怕连基本的糙米窝头,都会成为难题。
“不行!绝对不行!”凌霄心中发出无声的呐喊。“把命脉完全交给外人和蛀虫,是取死之道!”
他的目光,猛地聚焦在了那原本占比三成的“皇庄敬贡”上。
这是目前唯一还能称之为“自己”的产业!虽然也在萎缩,管理也混乱,但至少,土地还在那里,庄头还在那里,产出体系还在那里!
凌霄只能期待此次醇亲王在天津配合民国清丈局,能够顺利在天津实施土地丈量政策。也期待醇亲王利用此次土地清丈机会对皇庄进行改革能有所成效。
一个无比坚定的念头在凌霄心中成型:在对这些皇庄进行改革过程中,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加大皇庄的开发与种植工作!必须将这条属于自己的生命线,牢牢抓在手中,并尽可能的扩大!
凌霄的思绪飞速运转,思考着具体策略:
必须紧密同醇亲王进行联系,实时了解天津皇庄土地丈量以及后续改革进程,以做出相对的应对之法。
但远离京畿之地的皇庄,又该如何是好?
必须提前布置派绝对可靠、且与内务府体系牵扯不深的侍卫,秘密前往北方各处最重要的皇庄,暗地里实地核查田亩数量、实际产出、庄头品行。
他要掌握第一手的真实情况,而不是内务府呈报上来的满是水分的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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