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离开准备(上)(2/2)
开门的是倪天奇。他头发有些凌乱,身上沾着斑斑点点的油漆,手里还拿着把刷子,一股浓烈的桐油混合着朱砂颜料的味道扑面而来。
“哟?这么早就来了?你小子还挺急。”倪天奇侧身让开。
周桐赶紧拱手,带着点歉意:“倪叔,辛苦辛苦!这么早就忙活上了?”
倪天奇摆摆手,把刷子往墙边一靠,语气有点复杂:“算啦!反正你小子一走,至少一年烦不着我了!耳根子能清静点!”
周桐嘿嘿一笑,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倪叔您这话说的!哪天要是您被我爹我娘‘欺负’得连家都回不了,您就骑快马来长阳找我!我高低也带您去长阳城里顶尖的花楼,点上最好的姑娘,请您好好喝上一杯!怎么样?”
倪天奇的眼睛瞬间亮了亮,嘴角忍不住上扬,但随即又强压下去,故作严肃地咳嗽一声:“咳!臭小子!少在这儿画大饼!赶紧去看看你的马车去!”
他目光转向牵马进来的小十三,“哟,小十三也去?到长阳那边,机灵点,护好你家少爷!”
“是,先生。”小十三恭敬应道。
倪天奇似乎还想叮嘱什么,大虎三个胖子已经从院墙拐角兴奋地冲了出来,围着周桐嚷嚷:
“少爷!快!快去看看!”
“您马车弄好了!老威风了!”
“保准您满意!”
周桐刚想说“低调点就好”,但一听到“威风”二字,心里瞬间警铃大作!他赶紧跟着三人快步走向前院。
前院空地上,停着一辆……嗯……极其醒目的马车。
车厢主体倒还是常见的样式,结实宽敞。但关键在于车顶!普通的马车车顶多是平的或者略带弧度,眼前这辆……车顶竟然被特意加高,做成了一个极其夸张的、如同乌篷船船篷一般的拱形顶!
那个应该就是床子弩的部件了,嘶........这玩意到时候怎么拆啊?
更绝的是,这拱形车顶被刷上了一层厚厚的、鲜艳欲滴的朱漆!在清晨的阳光下,红得刺眼夺目,简直像一团移动的火焰!车辕、车轮毂等细节处也被精心勾勒了金线(疑似铜粉),在红漆的映衬下闪闪发光,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土财主暴发户式的“气派”!
周桐看着这辆仿佛要去参加庙会游行、生怕别人看不见的“座驾”,嘴角控制不住地狠狠抽搐了几下,感觉眼前有点发黑。
“你们……你们这……”他指着那红得反光的拱顶,声音都有点抖,“……这审美……哎……我说……低调点不行吗?刷个普通的黑漆不就挺好的?”
倪天奇抱着胳膊踱步过来,一脸“你不懂欣赏”的嫌弃表情:“你懂啥?这叫气势!懂不懂?出门在外,没点排面怎么行?这朱漆多正!多喜庆!多辟邪!配上这拱顶,跑起来多稳当!刮风下雨都不怕!还有这金线,点睛之笔!多贵气!”
周桐看着倪天奇那副“老子手艺天下第一”的自豪模样,再看看那红得晃眼的车顶,只觉一阵无力。
算了算了,跟这位审美清奇的“大匠”争辩纯属自讨苦吃。他认命地摆摆手:“行行行……您说得都对……威风……真威风……”
心里默默打定主意:等出了桃城地界,立刻找个漆匠,把这玩意儿从头到尾刷成最不起眼的黑灰色!这活靶子一样的车,真要遇上点啥,跑都跑不快!
这时,周平背着手,溜溜达达地从正屋出来。看到周桐那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和被红漆闪到的样子,他走上前,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语气带着点幸灾乐祸:“咋样?你爹我特意嘱咐倪老哥给你弄的,够排面吧?到了长阳,可别给咱老周家丢脸啊!”
周桐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爹,咱老周家在长阳是什么响当当的大人物吗?需要这……这玩意儿撑场面?”
周平掏了掏耳朵,一脸理所当然:“没有啊,咱家不就桃城一小地主嘛!低调!要低调!”
“周平!跟你说了多少遍!别掏耳朵!马上还要倒药呢!”
吕阮秋带着薄怒的声音传来。她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径直走到周桐面前,仔细地替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套粗布短打的领口和下摆,动作轻柔而仔细。
她的目光里带着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桐儿,到了那边,长阳城不比咱桃城。天子脚下,规矩多,是非也多。遇事……多思量,别冲动。莫要惹事,但也别怕事。爹娘……一直在这儿,等你回来。”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巧儿。”
这温情的话语让周桐心里一暖,但听着又莫名觉得有点不吉利。他赶紧摆手打断:“娘!您别这么说!您这样说我真的很怕!”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看过的话本小说里那些“等我回来”的诀别场景,心里毛毛的。
他深吸一口气,拉起爹娘的手,表情变得异常严肃,语重心长地叮嘱道:“爹,娘!听我说!我不在家这一年,你们……你们一定要做好万全准备!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遇到什么天灾人祸、兵荒马乱、或者有不开眼的强人土匪摸上门来……记住!千万别逞英雄!别想着保护家产!也别想着什么‘与桃城共存亡’!第一时间!带着嬷嬷、大虎他们,收拾细软,直接跑!往山里跑!往安全的地方跑!保护好咱自家人最要紧!东西丢了就丢了,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记住了吗?一定要记住!”
周平和吕阮秋听着儿子这一长串如同交代后事般的“生存指南”,大眼瞪小眼,表情从开始的温情渐渐变成了错愕,最后是哭笑不得。
“等等!等等!”周平越听越不对劲,不等周桐说完,一个健步上前,胳膊一伸,熟练地用一记“锁喉”勒住了周桐的脖子,把他后面的话全勒回了肚子里,“你小子!咒谁呢?!啊?!在长阳憋着劲想搞什么大事情是不是?!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老子比你惜命!用得着你教?!”
周桐被勒得直翻白眼,赶紧拍老爹的胳膊:“咳……松……松手……爹……我的意思是……是为你们安全考虑嘛!防患未然!防患未然啊!”
周平哼了一声,松开胳膊,没好气地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放心!你爹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用不着你操心!管好你自己!别在长阳捅娄子就行!”
周桐揉着脖子,嘿嘿一笑:“知道知道。您在家就好好陪我娘,享享清福,少折腾您那些‘小玩意儿’就行。”
“哼!老子想折腾就折腾,你管得着吗?”周平瞪了他一眼,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缓和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得意,“你以为你爹我想啊?还不是为了你小子!大晚上觉都没睡好,就盯着给你弄这马车,弄那弩机的……你小子倒好,一句谢都没有!”
周桐一听“弩机”,立刻来了精神,凑近老爹低声道:“得了吧爹!炼铁坊房那些好东西,差不多都归您的‘私兵’了吧?想武装多少人随您便!要是嫌银子不够使,临山县那矿场……您要是真想去开,直接去找黄县令就行,反正我成亲时您俩也见过。他看在我的面子上,应该不会为难您。”
周平一听,直接一脚踹在周桐屁股上:“滚滚滚!你小子就盼着老子给你收拾烂摊子是不是?!你爹我就想安安生生种地养老!你倒好,惹的事一件比一件大!赶紧滚蛋!看着你就心烦!”
周桐敏捷地躲开,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笑嘻嘻地挥手:“得嘞!爹,娘,那我真走了啊!一年后见!等回来,您看看我能不能打得过您!”
周平被他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话逗乐了,叉腰大笑:“好!老子等着!看你小子能有多大长进!”
陈嬷嬷和大虎三人也站在一旁。陈嬷嬷上前一步,沉声道:“少爷,路上小心,保重身体。”
周桐点点头,又想起一事,特意叮嘱道:“嬷嬷,家里的碗筷杯碟,最好还是按我说的,隔段时间用滚水煮一煮。还有,万一有人受了外伤,伤口化脓什么的……您可以试试我上次跟您提的‘蒸馏酒’的法子。”
他快速地把简单的蒸馏提纯原理和消毒杀菌的效用又强调了一遍,“……找点烈酒,反复蒸馏,得到的酒液极烈,能杀灭肉眼看不见的‘邪秽之气’。弄出来之后,找个人试试,比如清理脓疮伤口,效果应该很好。就是……”
他顿了顿,“会很疼,非常疼。”
陈嬷嬷听得极其认真,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思索的光芒,郑重地点头:“老身记下了,少爷放心。此法若真有效,必是大善。”
周桐松了口气,又看向陈嬷嬷:“还有小桃那丫头……”
陈嬷嬷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带着点纵容的笑意:“那丫头就交给少爷了。只盼少爷回来时,能把她这毛毛躁躁的性子磨平些。”
周桐拍着胸脯保证:“这点嬷嬷您放一百个心!保管不到一年,还您一个知书达理的小淑女!”
此时,小十三已经熟练地将那匹健壮的辕马套在了那辆极其“威风”的红漆拱顶马车前。大虎三人合力推开车轮下的石块。周桐最后看了一眼爹娘、陈嬷嬷和这座熟悉的宅院,深吸一口气,翻身上了自己的马。
“走了!爹,娘,嬷嬷,倪叔,大虎……你们保重!莫送!”他挥了挥手,一夹马腹,当先而行。小十三也轻喝一声,驾驭着马车缓缓启动,跟在周桐马后。
沉重的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吱呀”的声响。周宅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
直到马车驶出巷口,周桐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他勒马停住,示意小十三也停下。他跳下马,走到马车旁,掀开车厢帘子钻了进去。
车厢内部倒是出乎意料的干净整洁,铺着柔软的垫子,空间也足够宽敞。周桐的目光落在车厢一角的小几上。小几被仔细擦拭过,上面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张叠好的纸条。
他拿起纸条展开,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显然是吕阮秋的手笔):
【吾儿桐:】
暗格在坐榻左侧板下,轻叩三下即开。
内有:
娘亲所配清心丹、解毒散、金疮药各三瓶,应急用。
你爹塞进去的袖箭筒一支,弩箭二十支,机括已上弦,小心使用。
嬷嬷放的银票五百两,碎银五十两,穷家富路,莫要委屈。
另:换洗衣物、干粮清水,已备于车底夹层。
此去长阳,山高路远,务必珍重。遇事三思,平安为上。
父平、母阮秋、嬷嬷留字
周桐的目光扫过纸条上那朴实无华却字字用心的叮嘱,手指抚过“务必珍重”、“平安为上”的字样。他默默地将纸条仔细叠好,小心地收进贴身的衣袋里。
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一个温暖而踏实的弧度。
车外,小十三的声音传来:“少爷?”
周桐收敛了笑容,掀开车帘钻了出来,重新翻身上马,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朗:“嗯,走吧,回衙门!”他最后望了一眼后方,策马向前。
那辆红得刺眼的马车,载着家人的牵挂和少年未知的前程,在初升朝阳的金辉中,辚辚驶向通往长阳的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