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8章 奇琴察伊(上)(2/2)
人群骤然躁动起来,仿佛一股无形的电流自金字塔脚下涌起。低语声化作惊呼,脚步声乱作一团;有人踮起脚尖拼命张望,有人高举手臂指向大道尽头。鼓声陡然加快,号角长鸣,宛如悲泣又似呐喊,整个广场的喧闹在瞬息间被一种紧张的期待所取代。
“快看,祭品来了!”有人嘶声高喊。
只见一队托尔特克士兵自大道深处缓缓而来。他们披着缀满鹰羽的战袍,臂膀上布满豹斑般的刺青,手执黑曜石长矛与铜质盾牌,步伐整齐如铁流滚滚。兽皮与木板制成的靴子重重踏地,发出“咚咚”的闷响,震得尘土飞扬。为首军官高举羽毛旗帜,金色羽蛇神的纹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士兵们脸上涂着厚重的战妆,目光冷峻如石,仿佛神庙壁画中走出的守护者。
他们押解着十余名即将被献祭的人牲。那群人双手反绑,颈上套着粗糙的藤蔓绳索,勒得皮肤发红,鲜血顺着手腕滴落,斑斑点点洒在尘土上。人生们衣衫褴褛,脸上满是泥垢与淤青:有人低头抽泣,有人眼神空洞,但仍有少数人抬起头,目光燃烧着最后的火光。
长矛的矛尖在阳光下闪烁寒光,偶尔刺向迟缓的人牲,引来压抑的哀嚎与踉跄。人群随即爆发出夹杂着敬畏与狂喜的呼喊:“献祭!献祭!羽蛇神在上!”妇女撕扯着头发,男人高举拳头,孩童尖叫着模仿鼓点。整个大道仿佛被唤醒,涌动着原始而癫狂的能量。
押送祭品的队伍一步步逼近库库尔坎金字塔,每一步都像倒计时。高耸的石阶在烈日下投下森冷的阴影,那阴影仿佛在蠕动,昭示着即将到来的血腥盛宴。
李漓的拳头在袍底紧握,指节泛白。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鼻端浮动着丛林赌局时留下的烟草余香——那是盟约的印记。如今,轮到他们兑现承诺了。空气中,血腥的气息愈发浓烈,太阳的炽焰如神明的怒火,灼烧着在场的每一个灵魂。
李漓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在涌动的人潮与尘土飞扬的混乱中,死死锁定押解队伍里的一个身影。那是一个十来岁的男孩,瘦弱的身躯在士兵的推搡下摇晃不定,像风暴中颠簸的孤舟。他的脸庞虽被泥垢和淤青掩去大半,却熟悉得让李漓心口骤然刺痛——那双圆睁的眼睛依旧带着野性与倔强,那张稚气未脱的嘴紧抿着,透出不屈的韧劲。
李漓叫不出他的名字,只记得这是部落的孩子。遥远的北方湖畔迁徙途中,他还曾在篝火旁讲过奥吉布瓦人的传说:湖中巨怪、星辰猎手,声音稚嫩却满是幻想。如今,那张脸却扭曲在恐惧与绝望中。额角的汗珠与血迹混作一条痕迹,滴在胸前破烂的奥吉布瓦衣袍上。那件以鹿皮和彩线织成的袍子早已残破,胸口的鹰羽图案被撕裂得支离破碎,只剩几缕线头在风中颤动,宛如濒死的鸟翼。曾经的骄傲——祖先的游猎精神,如今却成了血腥的枷锁,诉说着从自由湖岸到异域祭坛的残酷旅程。李漓的喉头一紧,心如刀绞——这不只是救人,更是赎回一份被践踏的尊严。
几乎在同一刻,纳贝亚拉的呼吸骤然急促。她的眼睛在人群的缝隙中捕捉到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的哥哥,塔科特。二十多岁的壮实汉子,如今却佝偻着身躯,像被重锤压弯的竹竿。双手反绑,藤蔓绳索深深嵌进腕肉,血顺着指缝滴落,点点溅在白石路面,每一滴都像玛雅祭歌里的血咒。
纳贝亚拉的哥哥的脸庞布满鞭痕,左颊一道新鲜的刀伤尚未愈合,渗出的血珠在阳光下闪烁如红宝石。眼睛深陷,却燃烧着不灭的怒火,那目光如丛林里的黑豹,阴冷而警觉。破旧的亚麻短袍垂挂在他身上,腰间原本的石斧饰带早被夺走,只剩几枚孤零零的贝壳在晃荡。塔科特没有低头,也没有空洞绝望,而是抬起头,在人海中搜寻,仿佛本能地感知到妹妹的注视。他的唇微微颤动,似乎想挤出一句安慰,却终被鼓声与号角的轰鸣湮没。
纳贝亚拉的手指死死攥紧李漓的袍角,指节泛白,却没有哭喊,没有冲动地冲出人群。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低声开口,声音冷锐如淬火后的刀锋:“那是我哥。我们赶紧动手吧。”纳贝亚拉的语气没有一丝颤抖,只有决然的寒意。她的眼眸闪过一抹野性的光芒,仿佛沉睡的战士之魂在此刻彻底觉醒。
李漓的目光从男孩与塔科特身上收回,抬向金字塔顶端。那里依旧空荡荡的,只有羽蛇神的雕像在烈日下投下长长的阴影,如一条盘踞的巨蟒,静候猎物的到来。他没有立刻回应纳贝亚拉,而是死死盯着押解队伍。托尔特克士兵的步伐愈发逼近,长矛在阳光下寒光闪烁,每一步踏落,尘土震颤,仿佛大地本身也在回响。
人群的狂热如潮水般涌来,有人高喊:“库库尔坎!赐福!”妇人们撕扯头发,跪地叩首,尘土飞扬间混杂着焚香的甜腻与汗水的咸涩;孩子们尖叫着模仿鼓点,挥舞小棍当作黑曜石刀,脸上浮现纯真却扭曲的兴奋。空气里血腥的预感愈发浓烈,圣井方向火盆熊熊,浓烟升腾如神明的呼吸,将广场笼罩在一片橙红的迷雾中。
李漓的肩膀剧烈刺痛,伤口裹着草药却仍渗出汗水与血迹。他压下心头的冲动,声音沙哑却如钢铁般稳固:“再等等。大祭司和大酋长还没现身。如果我们只救人就跑,托尔特克人绝不会让我们安然离开,虽然他们每个人的战斗力远不如我们,但是他们的人实在太多了……而且,我确实想亲手宰掉那些高高在上的刽子手!”话语间透出咬牙切齿的恨意,目光如炬,掠过金字塔侧的阴影。那里,托尔特克的鹰战士们已若隐若现,羽冠在风中轻颤,弓弦绷紧,像毒蛇随时会扑击。
纳贝亚拉点了点头,咽下喉间的哽咽。她的哥哥已被士兵推搡至金字塔脚下,藤蔓勒得他踉跄,膝盖几乎触地,却硬生生稳住。那男孩——部落的孩子——则被粗暴拽起衣领,奥吉布瓦袍子“撕拉”一声裂开,露出瘦骨嶙峋的肩头,旧疤在烈日下触目惊心。李漓的拳头在袍下紧握,指甲嵌入掌心,血丝渗出,他却强迫自己冷静,目光牢牢锁定塔顶入口。
鼓声骤然急促,如暴雨狂落;号角呜咽,尾音绵长,整座奇琴察伊仿佛被唤醒。石阶上的阴影蠕动不安,昭示着大人物即将登场。
躁动在人群中蔓延,如野火燃烧。有人拼命往前挤压,推得李漓的后背撞翻一只商贩的篮子,可可豆洒落尘土,“啪嗒”声细碎刺耳。空气炽热似熔炉,烈日灼烧得视线摇晃,金字塔的轮廓仿佛随时会倾塌。远处,圣井井沿上,祭司已开始低吟咒语,声线幽诡而悠长,宛若蛇群游走草丛,缓缓侵蚀众人的心神。
托尔特克士兵将俘虏逼至金字塔基座,藤蔓猛然一拽,塔科特与那男孩齐齐跪倒,膝盖重重磕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们的脸庞在火光映照下苍白如纸,却仍抬起头,目光在血与灰尘间交汇,传递出无声的倔强。
李漓压低声音,令语随鼓点潜入耳畔:“格雷蒂尔,传令下去——看见大祭司和大酋长现身,就动手。托戈拉,你和你的人守住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