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5章 无触之境（1/1）

星轨号的着陆舱缓缓降落在“无感星”的地表，舱门开启时，没有预想中的迎接队伍，只有一片泛着冷白光泽的平坦地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金属气息，却感受不到丝毫生命的温度——直到三个身影从远处的建筑群中走来，他们步伐平稳，姿态统一，身上的银灰色制服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欢迎来到无感星。”为首的人开口，声音通过喉部的声波转换器传出，没有起伏的语调像机器人在播报数据，“根据星轨协议，我们已为你们分配了编号734的接待区域。”他伸出手，想做一个握手的动作，却在半空中停住，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机械地收回手，“抱歉，忘了你们习惯肢体接触。在无感星，触觉是低效的信息传递方式，我们早已用神经接驳替代了所有物理接触。”

林夏看着他收回的手，指尖还残留着准备回应的温度——在这里，连最基本的握手都成了多余的仪式。她跟着三人走进建筑群，脚下的地面是某种特殊合金，踩上去没有任何质感，既不凉也不热，像踩在一团均匀的能量场里。

“无感星的进化史，就是触觉退化史。”陪同的向导调出全息投影，展示着星球的变迁，“三百年前，我们发现触觉会引发情绪波动——疼痛会导致决策偏差，温暖会降低警惕性，连衣物的摩擦都可能干扰神经的精准运算。于是，我们用基因编辑关闭了皮肤的触觉受体，用外部传感器替代了触感：温度由环境监测系统统一调控，压力通过力场反馈，连伤口的愈合都由纳米机器人完成，全程无需感知。”

走进一座悬浮在空中的透明建筑，里面的人们正在工作，彼此间保持着精确的1.5米距离，没有任何肢体碰撞。有人不小心碰掉了文件，旁边的人只是用眼神示意，一个悬浮机械臂便迅速将文件拾起——整个过程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更没有伸手帮忙的动作。

“碰掉文件的人，神经接驳系统会收到‘空间判断失误’的提醒，系统会自动校准他的行动参数。帮忙捡拾？那是低效的干涉，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需要多余的‘善意触碰’。”向导解释道，语气里没有褒贬，只是陈述事实。

林夏注意到，这里的孩子也同样“无触”。在一座透明的育儿舱里，几个幼儿悬浮在能量场中，由机械臂喂食特制的营养剂。当一个孩子哭闹时，没有母亲的拥抱，只有一道柔和的蓝光扫过他的额头，孩子便安静下来——那是神经安抚系统在起作用。

“触觉会让亲子关系变得复杂。”向导看着育儿舱，“父母的抚摸可能传递偏爱，拥抱会引发依赖。我们用统一的神经安抚系统，确保每个孩子获得同等的情绪调节，避免因触觉差异产生心理失衡。”

在无感星的“历史馆”，林夏看到了他们摒弃触觉的关键节点：一场因“触觉误解”引发的内战。全息影像中，两位领袖因一次握手的力度问题产生猜忌，认为对方的“用力”是挑衅，最终爆发战争，死伤惨重。影像旁的文字写道：“触觉是模糊的语言，一克的力道差异就能引发灭顶之灾。只有绝对理性的信息传递，才能让文明存续。”

“你们不会觉得孤独吗？”林夏忍不住问，她看着那些擦肩而过却毫无互动的人们，像一群精密的仪器在运转，“没有拥抱，没有牵手，连不小心撞到对方的歉意都用数据传递，这样的世界……不冷吗？”

向导的瞳孔微微收缩，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情绪波动：“孤独是触觉衍生的负面情绪，当你不需要通过触碰获得安全感，就不会有‘孤独’这种低效的情感。我们的神经接驳网络能实时共享信息，比任何拥抱都更能传递信任——你知道同伴的每一个决策参数，他的忠诚与否，系统会给出精确的数值，这比‘拍拍肩膀’可靠得多。”

他指向城市中心的一座高塔：“那是‘共情塔’，能实时同步所有居民的神经信号，你的喜悦会转化为数据，让全城共享；你的痛苦会被系统瞬间中和，不需要别人的安慰触碰——因为触碰能传递的，数据能做得更精准、更公平。”

林夏走到一面透明的墙壁前，墙外是无感星的居民在进行“社交活动”：他们站成圆形，彼此间隔着标准距离，通过神经接驳交流，脸上没有表情，只有数据流在他们之间闪烁。突然，一个孩子不小心摔倒在地，他没有哭，只是激活了手腕上的求救信号，几秒钟后，一个机械臂将他扶起，系统同时传来“平衡参数异常，已修正”的提示音——没有任何人上前扶他，包括他的父母。

“摔倒的痛感会被系统即时屏蔽，扶起的动作由机械完成更高效，何必浪费人力？”向导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你看，他没有哭，因为疼痛信号被拦截了；他也不会感到委屈，因为系统会告诉他‘这只是参数误差’——触觉能带来的负面情绪，我们都替他‘省’掉了。”

离开历史馆时，林夏看到墙上刻着无感星的文明宣言：“摒弃触觉，不是失去感知，而是升级感知。用数据替代触碰，用理性过滤情绪，这才是文明该有的样子——精准、高效、永不犯错。”

星轨号准备离开时，无感星的领袖前来送行，他伸出手，又像之前那样收回，改用全息投影展示了一份数据报告：“这是你们在无感星的各项参数，包括你们因‘触觉缺失’产生的不适指数——67%。很遗憾，你们的文明还停留在依赖物理接触的阶段，但我们尊重差异。”

林夏看着他，突然想起在育儿舱里看到的那个孩子——他摔倒时，眼神里闪过一丝茫然，虽然系统屏蔽了他的痛感，却没屏蔽掉那瞬间的不知所措。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在星轨号升空时，让飞船的传感器记录下无感星的坐标。

“他们以为屏蔽了触觉，就屏蔽了痛苦。”小张望着下方渐渐缩小的城市，“可连摔倒时的茫然都感受不到，连被人扶起的温暖都不需要，这样的‘进化’，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

林夏没有回答，只是看向星轨号的舷窗——那里映着船员们互相拍肩的身影，有人因为刚才的探测任务成功而击掌，有人在给同伴整理被风吹乱的衣领。这些简单的触碰，没有数据精准，却带着温度，像星轨号引擎的火焰，暖得能融化冰冷的参数。

无感星的灯光在视野中变成星点时，林夏轻声道：“触觉从来不是低效的累赘。它是母亲怀抱的温度，是朋友拍肩的力量，是爱人牵手时的心跳——这些藏在触碰里的情感，再精准的数据都译不出来。他们赢了效率，却输掉了让人心安的温度啊。”

星轨号的航线向着有更多“触碰”的星系延伸，舱内，有人递过一杯热咖啡，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的手，两人相视而笑——这样的“失误”，在无感星是“参数错误”，但在这里，是藏在日常里的小确幸。林夏知道，有些“不精准”，才是文明最珍贵的棱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