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5章 【破六转·“时锁”】(1/2)
等到所有颜色被剥尽,我回到镜面平原的起点,却再也看不见平原。
眼前只剩一片温柔的黑,像深夜的河床。
我低头,看见自己手掌里,那枚针孔成像的树影仍在,只是从黑色变成发光的白线。
白线轻轻扭动,指向远方。
我迈步,脚下再无镜面,只有松软的土,像被春雨泡透的麦地。
后来我才知道,“光盲”之阵,并非考验目力,而是考验“舍”。
舍掉看见,才得看见。
舍掉颜色,才得颜色。
舍掉路,才得路。
我把第六块木牌别在腰间,与前面五块排成扇形。
木牌之间互相映照,却不再反射光,而是各自生出极淡的影子。
影子在地上拼成一句话:
“光盲已破,勿再寻光。”
我笑笑,把这句话踏在脚下,继续向第六阵走去。——眼前虽黑,
心里却亮起一盏极小的灯,灯芯,正是那十万铜镜碎裂时,被我一并吞下的,最锋利也最温柔的一粒光。
四周景色忽然掉帧,像有人把世界的帧率从六十猛地拉到十二,所有运动被拆成残缺的幻灯片:
蝴蝶倒飞,翅膀反折成折断的纸飞机;溪水逆流,碎银般的水珠倒灌回泉眼;太阳在西边地平线重新露头,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生生摁回东方。
风也倒着吹,把方才脱口而出的叹息灌回我的喉咙,堵得我喘不过气。
我低头,手表的指针正疯狂逆时针旋转,快得连成一片银灰色的扇面。
表盘玻璃“咔哒”一声自己弹开,一块极小的硅晶片从缝隙里升起,激光蚀刻的小字浮在空中:
“回到你最后悔的那一秒。”那一刻,我像被一枚冰做的钉子钉在原地。
最后悔的那一秒——不是高考交卷前改错答案,不是投资失败爆仓,也不是暗恋的人转身离开。
是父亲。是我连他长什么样都没记住的那一秒。
我出生在暴雨夜,母亲难产,父亲确不在身边。
两家老人互相指责,满月酒同一天办,两家同时举办,家里从此不许提“爸爸”两个字,没一张他的照片。
祖母烧掉了一切,说免得母亲看了哭,于是我对父亲的全部认知,只有声音——
母亲醉后偶尔泄露的语音:
“……他啊,说话尾音往下掉,像风筝断了线。”
此刻,倒流的阳光把我兜头浇透,世界像被按下“负片”键,色彩尽数反转,唯独声音正常。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顺着倒转的风声一路向前——
不,是“向后”——时间被折成莫比乌斯环,我踩在环的背面,走向十几年前。
脚下出现一块发亮的圆,像舞台的追光。
光里站着两个人:
一个女人,抱着襁褓;
一个男人,背对我,弯腰逗孩子。
我看不清他的脸,像隔着一块毛玻璃。
可我知道那是母亲和他——
因为女人抬头,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嘴唇翕动:
“阿迟,别过来。”
阿迟,是我的小名。
我抬脚想冲进光里,却被一道无形的墙撞回。“咔哒”,手表再次弹起第二行字:
“阵眼:看清父亲的脸。代价:永留此秒。”
永留此秒。四个字像四根钉,把我钉在原地。
只要我愿意,就可以留在倒转的时间里,永远重复这一秒——
父亲弯腰,母亲抬头,婴儿啼哭,声音像老式磁带倒带,A—b—A—b——
我可以一遍一遍尝试跑近,一遍一遍在毛玻璃上擦出痕迹,直到把他的五官刻进视网膜。
代价是:外界的时间将我除名,我的心脏会与此秒同频,不再跳动下一拍。
我将变成琥珀里的蚊,活在“最后悔”与“可弥补”的缝隙里,不生不死。
我跪下来,用指甲抠那层无形墙。墙冷得像父亲的墓碑。
指甲掀翻,血珠顺指缝逆流,飞回甲床。疼,但疼也倒着来——
先麻木,再尖锐,最后才出现伤口,我哭,眼泪倒灌回眼眶,咸得发苦。
“爸……爸。”
我喊,声音却先钻进自己耳朵,再被抽回喉咙,那背对我的男人似乎动了动,仍旧看不见脸。
我疯狂拍墙:“让我看你一眼!就一眼!”
忽然,世界插入一道杂音:
“滋——”
像有人把老式磁带按下暂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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