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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5章 一三一三章 光明来使(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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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这样一个国家做对,大金……能怎么赢?

一股深彻骨髓的无力与黯然,冰水般淹没了他。他甚至感到一丝荒谬:自己身为大金重臣,在此处绞尽脑汁思考如何「不输」,而窗外的明国子民,关心的恐怕只是今晚的戏码精不精彩,明早的工坊有没有新品。

「此处视野,果然冠绝金陵。」

略带异域口音的汉话在身侧响起。高庆裔一凛,从沉思中惊醒,转头望去。

来人是个中年色目男子,深目高鼻,须髯卷曲修理得整齐,身着锦缎胡袍,头戴缀有宝石的小帽,气度从容,眼神里却带着长年行商练就的审慎与精明。他手中也端着一盏茶,显然也是入住此馆的宾客。

高庆裔收敛心神,略一颔首:「足下是?」

「鄙人米赫兰,自西边来,做些香料、药材的小生意,偶也替故主奔走些琐事。」来人微微欠身,自我介绍,目光却快速掠过高庆裔袍服上的纹饰与气度,心中已有计较。

高庆裔听他提及「故主」,心中一动。这等气派,绝非普通行商。他正心绪郁结,又见对方是个「蕃人」,少了许多与明国或宋人交谈时的顾忌与算计,便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米先生请坐。西边……可是来自回回之地?」

米赫兰从容落座,笑道:「使者好眼力。鄙人祖上确来自大食,不过多年漂泊,如今更多在波斯、河中乃至更西之处走动。」

「河中?」高庆裔捕捉到这个地名,「可是……西辽所在?」

「正是。」米赫兰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辽人!高庆裔心中一震。当年大金铁骑踏破辽国五京,那是何等风光。辽国宗室贵胄,或降或死,或如耶律大石般远窜,在女真贵胄口中,早已是「败亡丑类」。如今,竟从一个色目商人口中,听闻「故主」之事。

「耶律大石……如今在西方,竟还成事了?」高庆裔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探究。

米赫兰笑容微深,端起茶盏轻嗅:「何止成事。成吉思大帝如今雄踞河中,虎视四方。西破塞尔柱三十万联军于卡特万,收服我花剌子模,兵锋已抵达极西之地的伏尔加河畔,筑新城,开牧场,声威之盛,西方诸国震怖。当年狼狈西顾的丧家之犬,如今已是令君士坦丁堡的罗马皇帝与巴格达的哈里发皆夜不能寐的苍狼之主。」

高庆裔沉默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盏沿。败军之将,竟于万里之外,创下如此基业?这讯息,比窗外的灯火更让他感到刺目。大金困守北地,举步维艰,昔日的败将却在别处称王称霸……

「看来,西方亦是英雄辈出。」高庆裔缓缓道,「除了西辽,想必还有其他豪强?」

「自然。」米赫兰似乎乐于分享这些资讯,或许其中也有他自己的考量,「如今西方天方世界,最具威望者,当属赞吉哈里发,伊玛德丁·赞吉。此人崛起于叙利亚,整合圣战之力,东拒西辽兵锋,西压十字军诸国,如今已获巴格达哈里发正式承认,为伊斯兰世界之共主。其军中亦多有火器,虽不及明国精巧,亦不容小觑。」

西辽、赞吉……一个个陌生的强权名字,伴随着「火器」、「称霸」、「共主」这样的字眼,冲击着高庆裔的认知。他忽然意识到,世界的广阔与变化的剧烈,远超燕京皇城内那些日夜计算着明军火器参数的同僚们的想象。大金的敌人,或者说,潜在的……盟友与变数,并非只有明国一个。

一个念头,如同暗夜中的火星,猛地在他脑中迸现,随即迅速燃烧起来。

大金与明国,是技术与国力的全面代差,近乎绝望。但若跳出这个死局呢?西辽与赞吉崛起,花剌子模夹在其中……这三方关系,显然微妙。米赫兰为谁奔走?他提及花剌子模时,语气似有未尽之意。

高庆裔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看向米赫兰:「米先生见识广博,令人钦佩。听先生所言,西方三强并立,不知那花剌子模……如今境况如何?」

米赫兰眼神微微一凝,放下茶盏,笑容稍敛,叹了口气:「实不相瞒,鄙人此次东来,亦是受花剌子模沙阿阿尔希达尔陛下所托。花剌子模……处境艰难。昔为契丹所破,不得已改宗易俗,已不容于天方世界。如今赞吉哈里发大军压境,契丹援手却迟迟不至,国内叛乱四起,实是危急存亡之秋。」

果然!高庆裔心头一跳。绝境求援!一个被两大强权挤压、内部不稳、却又占据丝路要冲的势力……这不正是大金可以着力之处?

刹那间,一条模糊却充满诱惑力的新思路,在他心中铺开。继续硬抗明国,是死路。但若能远交近攻(虽然这个「近」实在太远),在西方楔入一颗钉子,联合花剌子模,牵制西辽或赞吉?不,或许目标不必那么大。仅仅是与花剌子模建立联系,获取西方的资讯、可能的技术流动(哪怕只是二手的),打破明国可能对金国形成的知识与外交孤立,让大金在绝望的棋局上,多出一个「气眼」,哪怕只是一个微弱的「劫材」!

这念头让他因沮丧而冰冷的手脚,重新有了一丝热度。是啊,大金仿制明国,已至瓶颈,且永远慢人一步。但大金的军事技术,相对于西辽、赞吉乃至花剌子模,恐怕未必落后,甚至某些方面可能还有优势!蒸汽抽水机、铸铁炮车、三眼铳骑兵……这些在明国面前不够看,但拿到西方去呢?

早该换个思路了!与其盯着无法战胜的巨人,不如看看巨人身边和身后,那些同样在崛起、在争斗的势力。多极的天下,才有纵横捭阖的空间!

高庆裔脸上浮起真诚的笑容,之前的黯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属于谋士的锐气与热切。

「米先生,贵国沙阿的处境,鄙人深感同情。强邻环伺,孤军奋战,确是艰难。」他语气诚恳,「我大金与花剌子模虽远隔万里,却未必没有共同的利害。明国势大,威压四方,想必西方诸国,亦感同身受。」

米赫兰目光闪动,似在仔细品味高庆裔话中的意味。

高庆裔趁热打铁,压低声音,却字字清晰:「米先生东来不易。待先生西返覆命时,若愿绕道北行,至我大金燕京一行,鄙人愿以性命担保,先生必为我大金上宾。届时,你我两国,或可就商贸互通、技术交流、乃至共应时局之事,详加磋商。花剌子模所需,凡我大金能力所及,必不吝援手。」

他没有许诺具体的军队或巨额金援,那是空中楼阁。但「技术交流」、「商贸互通」、「共应时局」,以及「必不吝援手」的姿态,对于困境中的花剌子模,无异于溺水时看到的一根稻草,更可能是坚实的浮木。

米赫兰深深看了高庆裔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并非作伪的郑重与某种新生的期盼。他略一沉吟,举起茶盏:「使者盛情,鄙人铭感五内。此事关重大,鄙人需谨慎思量,并请示沙阿陛下。不过……」他微微一笑,「燕京之富丽,北国之风情,鄙人向往已久。若有机会,定当拜访。」

两只茶盏在空中轻轻一碰,发出细微的清响。

窗外的金陵城,依旧灯火璀璨,欢声如潮。但在高庆裔此刻的眼中,那令人绝望的辉光之外,彷佛在极西的地平线上,瞥见了一缕不一样的、或许能为大金照亮另一条险径的微光。

他转头,再次望向北方。燕京的宵禁依然严酷,白日的肃杀不会改变。但或许,一条从燕京出发,绕过明国的铜墙铁壁,蜿蜒向西,最终抵达阿姆河畔的秘密小径,正在他与这位色目商人的盏茶之交间,悄然浮现出第一道模糊的轨迹。

结局未定,棋局,似乎又多了一角可争之地。

深夜,高庆裔回到房中,并未就寝。他铺开纸笔,就着明亮的电灯(这国宾馆内处处是明国奇技),开始起草一封密奏。标题暂定为:「请置西向司,通绝域以纾东患疏」。

窗外,金陵不眠。窗内,一颗困守北地已久的心,因瞥见万里风云而重新剧烈搏动起来。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写下的不仅是策略,更是一个帝国在绝境中,试图扭转脖颈,将目光从必败的正面,投向辽阔而未知的侧后方的,艰难一瞥。

「敌可敌,非敌也。」他写下最后一句,搁笔,望向西边无尽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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