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4章 一三一二章 北地战和（2/2）

高庆裔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内心的紧张，上前一步，依足礼数，展开国书，用尽可能庄重沉稳的语调，开始陈述金国的「诚意」。

他先是极力渲染过去五年「和平」的珍贵，称颂两国偃兵息武给边境百姓带来的「福祉」，言语间将金国塑造成一个热爱和平、恪守盟约的典范。

方梦华静静地听着，直到高庆裔将那些华丽而空洞的外交辞令说完，才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高使者，本座有一事不明。既言五年和平，恪守盟约，那伪齐刘豫，屡次驱赶染疫流民南下，决淮河大坝以水淹我淮南四州，致使生灵涂炭，此举，莫非也是‘和平’之举？我大明王师，为保境安民，收复宿、亳、蔡三州，此乃自卫反击，莫非算是‘毁约’？还有，我大明义士，深入北地，从五国城请回昏德公，了却其思乡之情，此事，在金国看来，难道也是‘开战’之举？」

她每问一句，高庆裔的脸色就白上一分。这些问题如同利剑，直指大金不愿提及的疮疤。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强行维持着镇定，避重就轻地回道：「首相明鉴，伪齐所为，我大金亦曾申饬……至于淮北三州及五国城之事，其中或有误会，皆因边境小吏、地方驻军处置不当所致，绝非我大金朝廷本意。如今吴乞买都勃极烈新丧，主少国疑，孤儿寡母，悬悬而望。上国若在此时大举刀兵，恐……恐非仁义之师所为，徒惹天下非议。」

他试图用道德和舆论来捆绑明国，打出「孤儿寡母」的悲情牌。

方梦华闻言，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她轻轻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方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哦？雄主新丧，孤儿寡母，攻之不义？高使者此言，倒让本相想起，我大明如今在位之天子，亦为天祖皇帝孤女，太子不过刚会爬的奶娃娃，与贵国情形，何其相似？若按使者之逻辑，是否天下群雄，皆可因我大明‘孤儿寡母娘们当家’而前来‘问鼎’一番？」

高庆裔顿时语塞，脸涨得通红，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的反击，让他无言以对。他意识到，在言辞和道理上，自己已完全落入下风。

眼看空泛的言辞无法打动对方，高庆裔把心一横，终于亮出了底牌，也是他此行肩负的真正「诚意」。他躬身道：「首相，为表我大金求和之诚心，我朝愿做三事：其一，即刻擒拿伪齐罪首刘豫、刘猊父子，缚送至上国，听凭发落！其二，愿割让河南府（洛阳）、郑州、颍昌府等地予明，以示补偿！只求上国罢兵息戈，续签和约，使我两国百姓，再享太平！」

抛出刘豫父子和河南面向岳家军一侧的数州作为筹码，高庆裔心中忐忑，这已是金国在巨大军事压力下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甚至可说是屈辱的让步。

方梦华眼中寒光一闪。刘豫，这个引金兵入寇、僭位称帝、残害同胞、甚至挖掘宋陵的汉奸死变态，她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千刀万剐，亦难解其恨。

然而，她瞬间压下了这澎湃的杀意。理智告诉她，大明不是野蛮的王朝，《永乐戊申宪诰》明确规定，死刑需依法执行，并无凌迟此类酷刑。更重要的是，就这么让刘豫死了，太便宜他了，也无法将他的剩余价值利用到最大。

一个更精妙、更能挑动各方神经的计划，在她脑中电光火石般形成。

她面上不动声色，既未答应，也未拒绝，只是用平淡的语气说道：「贵国的‘诚意’，本相知晓了。事关重大，需容本相与国会内阁商议，并奏请天子圣裁。高使者先行回馆驿休息吧，若有决议，自会通知于你。」

高庆裔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方梦华那送客的淡然眼神，以及周围明国议员冰冷的表情，只得将话咽回肚子里，躬身行礼，满怀失望与不安地退出了西花厅。

待高庆裔离去，方梦华立即对身旁的兵务司吏员吩咐道：「速将此间情状，特别是金国愿交出刘豫父子一事，以最高密级，通过我们的渠道，透露给蜀宋的岳太尉。要让他们‘偶然’得知，刘豫父子将被押解南下的路线和时间。」

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刘豫刨了人家赵宋的祖陵，这份血海深仇，还是让苦主亲自来报，才最是痛快，也最是名正言顺。我们嘛，只需静观其成。届时，人是在金国境内被劫走的，这和议不成，责任可不在我们。」

「至于割地……」她目光扫过地图上河南那片区域，带着一丝了然，「不过是他们暂时无力守住，想丢给我们处理的烫手山芋罢了。告诉张荣、高胜他们，加快动作！我们要的，不是几座空城，而是整个北方，从根子上烂掉、然后浴火重生！」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一场围绕着汉奸刘豫命运的暗流，开始在各方势力间悄然涌动。而高庆裔，还在馆驿中苦苦等待着明国那看似渺茫的「答复」，浑然不知自己送出的「大礼」，早已被方梦华编织进了另一张更大、更致命的罗网之中。

北方的棋局，她已落子，接下来，便是等待那片土地在阵痛中，孕育出属于自己的、无法逆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