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7章 一一七五章 二次远航(1/2)
亳州城残破的轮廓渐渐消失在北方地平线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泥泞不堪的泽国。淮河的洪水虽已退去,却留下了深可及膝、甚至齐腰的淤泥,吞噬着一切试图通过的生物。空气中弥漫着死水、腐烂植物和动物尸骸混合的恶臭,令人作呕。
这支由亳州安民会艰难组织起来的队伍,搀扶着商丘陷落时逃出的残兵、百姓,以及亳州本地幸存下来的老弱妇孺,如同一条伤痕累累的长蛇,在陈妙贞、孙大刀以及部分雷霆营士兵的护卫下,艰难地向南蠕动。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淤泥死死吸住人们的腿脚,不断有人体力不支摔倒,发出绝望的呜咽,随即被身旁的人奋力拉起。车辆早已丢弃,仅有的家当用油布包裹着顶在头上。孩子们被大人背在背上或扛在肩头,小脸上满是泥点和恐惧后的麻木。孙大刀和他那些同样疲惫不堪的「刀斧」义军弟兄,分散在队伍前后,用长杆探路,标记出相对坚实的区域,不时将陷入深坑的人拖拽出来。
「跟上!都跟上!过了这片烂泥地,前面就有活路了!」陈妙贞的声音已经嘶哑,却依旧不停地鼓励着众人。她的医袍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沾满泥泞,但眼神依旧坚定,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数日的艰难跋涉,不断减员的队伍终于看到了远方那狰狞的景象——蚌埠淮河铁路桥的残骸。巨大的钢铁桥墩歪斜断裂,如同巨兽的枯骨,扭曲生锈的钢梁无力地垂落在浑浊的淮水中,诉说着不久前那场人为灾难的暴行。
队伍中响起一片压抑的哭声和叹息。这座桥,曾是连接南北的希望之路,如今却成了绝望的纪念碑。
「走下游!我记得那边有几个老渡口,看看有没有船!」孙大刀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吼道。
幸运的是,他们在下游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找到了几条明军水师留下的巡逻艇和临时拼凑的木筏。水兵们正在组织小规模的摆渡。看到这支庞大的难民队伍,负责的校尉显然吃了一惊,但在验看过陈妙珍的安民会凭证和雷霆营的标识后,立刻加大了运力。
分批渡河的过程依旧缓慢而充满焦虑,生怕伪齐的游骑突然出现。当最后一批人抵达淮河南岸,踏上相对坚实的土地时,许多人瘫倒在地,失声痛哭,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失去家园亲人的悲恸。
稍作休整,队伍继续南行。没走多远,眼前的景象开始悄然变化。被洪水破坏的田地正在被清理,有穿着号服的人在组织排水。远处,寿春城的轮廓渐渐清晰,城头飘扬的不再是「宋」字龙旗或正绿狗头旗,而是明国的日月旗。
更让他们目瞪口呆的是,一条黑色的「铁龙」正停在寿春城外简易修复的车站旁,发出低沉而有力的喘息声,烟囱冒着浓浓的白烟——那是火车!
对于这些刚从地狱般的北地逃出生天的人来说,这喷吐着烟雾、浑身钢铁的庞然大物,如同神话中的巨兽,既令人恐惧,又充满莫名的吸引力。在安民会人员和士兵的组织下,他们如同做梦一般,被引导着爬上了简陋的货车车厢。
汽笛长鸣,车轮缓缓转动。起初的恐惧很快被速度带来的眩晕感取代。车窗外,被洪水摧毁的田园飞速后退,而远处,已有明国的工程队伍在勘测、打桩,准备重建蚌埠铁路桥。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难民心中滋生——这里,生活正在顽强地恢复,秩序正在重建。
火车一路向南,经滁州,最终缓缓停靠在了长江北岸的浦口车站。
当难民们踉跄着走下火车,抬头望向长江对岸时,时间仿佛瞬间静止了。
此刻已是黄昏,华灯初上。长江对岸,那座名为金陵的巨城,展现出他们无法理解的奇迹。无数高耸的楼宇轮廓在暮色中显现,而真正撕裂他们认知的,是光。
不是摇曳昏黄的油灯,不是冲天而起的火光,而是无数稳定、明亮、如同星辰坠落人间般的电灯!它们成串成片,勾勒出建筑的轮廓,照亮了宽阔的街道,甚至倒映在滔滔江水之中,将整个南岸渲染得如同传说中的天宫仙境!
江面上,景象同样骇人。大小船只穿梭往来,帆樯如林,更有一艘艘冒着黑烟、发出轰鸣的明轮蒸汽船,逆流而上也毫不费力。巨大的蒸汽吊臂矗立在码头,如同钢铁巨人的手臂,轻松地吊起成吨的货物,发出沉闷的汽笛声和金属摩擦的铿锵之音。
这一切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充满磅礴力量、喧嚣声响和炫目光影的画卷。这是一种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超越了生存与死亡的、名为「现代」的洪流。
来自商丘、亳州的北地难民们彻底呆立在原地,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们脸上的表情凝固了,混杂着极致的震撼、茫然、敬畏,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疏离与渺小感。身后的废墟、饥饿、杀戮仿佛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事情,而眼前这个光辉喧嚣的世界,既令人向往,又无比陌生,甚至…令人恐惧。
「排好队!前面是老山难民安置营!那里有吃的,有住的,有郎中!」士兵的吆喝声将他们从失神中惊醒。
他们像提线木偶一样,麻木地跟着队伍,登上轰鸣作响的明轮渡船。船在江中行驶,对岸的光明越来越近,那机器的轰鸣、汽笛的嘶鸣、灯光的璀璨,如同实质的浪潮,冲击着他们饱经创伤的心灵。
渡过长江,他们并未进入那光辉璀璨的金陵城内,而是被引导至城郊的老山脚下。这里又是另一番景象:大片大片的临时板房整齐排列,虽简陋却规划有序。营区入口有士兵守卫,亦有穿着回春营服饰的医官和志愿者在忙碌地登记、分发食物和被褥。空气中飘着消毒水和新煮米粥的味道。
虽然依旧拥挤,虽然前途未卜,但这里没有硝烟,没有废墟,没有随时降临的死亡。秩序和安全感,是这片营地给予这些北方难民的第一份礼物。
陈妙贞看着这群终于暂时安定下来、却仍被对岸景象震撼得魂不守舍的乡亲,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身体的创伤或许容易愈合,但观念的冲击、身份的转变、以及如何在这片陌生的、强大的、流光溢彩的新世界里找到自己的位置,将是他们接下来需要面对的,更为漫长的旅程。
五月初三的浦口码头,长江的浩渺烟波之上,一支庞大的船队正缓缓靠岸,桅杆如林,帆影蔽日,几乎占据了整个江面。为首的「沧海龙吟号」钢铁舰体在初夏的阳光下反射着冷峻的光芒,其后方跟随着整整三十九艘巨大的「定远级」风帆运输舰。这些三桅巨舰排水量皆近两千料,船体高耸,线条流畅,是明国造船技艺与旧式风帆力量的结合体,它们安静地泊在江心,如同蛰伏的巨兽,等待着承载希望与未来。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