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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1章 龙吟九霄(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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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漟似也察觉屋中水气氤氲,缓缓抬眸,认出是李潆与李澈,不由一怔。

她嘴角勉强扬起,笑意却未达眼底,宛若浮萍漂于水面,一触即散:“怎么回来了?外头雨势这般大,原不该此时前来。”

李潆望着记忆中潇洒肆意、风华绝代的长姐,如今形销骨立,竟如槁木死灰一般,心头似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疼得发紧。

她鼻尖一酸,忙别过脸去,假意拂拭袖上雨珠,指尖却颤得厉害,半晌方稳下声气:“听闻你在此处,特来瞧瞧。”

一旁李澈早按捺不住。她还记得初见长姐时,那般神采飞扬、言笑晏晏的模样。而今长姐面色苍白,目无神采,言语间尽是倦意,竟与从前判若两人。

李澈本是孩提心性,怎禁得这般天地悬殊?眼眶一热,泪珠便大颗大颗滚落,砸在绒毯上,晕开点点湿痕。

她再忍不住,裙裾扫过地毯,膝头磕在地上也不顾,只伸手攥住李漟龙袍下摆,放声哭道:“姐!你……你怎么憔悴至此?”

李漟一怔,苦笑抬手,指尖带着凉意,自李澈发顶缓缓滑下,动作轻柔:“哭个什么?我这不是好端端的?还能坐着同你说话,四肢俱全,未尝有损。”

李澈早已不是去年刚下山时的懵懂孩童,闻得此言,心内愈发酸楚。忽想起母亲往日也是如此,明明身上带伤,却总道“无妨”。如今长姐竟是一般模样,将万般苦楚尽藏心底。

李澈眼泪落得更急,她死死抱住李漟腰身,脸颊埋入龙袍,声音闷闷传出:“我不信!若果真安好,怎会目无神采?怎会如此不开心?”

李漟长叹一声,岔开话题,声气柔似春水:“可是饿了?我唤人给你下碗面来。正长身子的时候,莫要饿坏了?”

说着便要扬声唤人。

此话不说犹可,一说出口,李澈彻底失了心神。她猛地抬头,泪痕满面,睫毛湿漉漉黏作一团,却死死抓住李漟的手,哭喊道:“我……我不吃!我……我带你走!离了这里,上山去,去西夏,去哪里都好,再不在这宫里待了!”

说着便要拉李漟起身。

李漟却稳坐不动,只轻拍她手背,语带无奈:“傻梧桐!我还能去哪里?旁人皆可走,独我不能。”

“为何?!”李澈哭喊,声腔满是委屈不解,“娘和哥哥都不在了,你还守着这破宫城作甚?咱们姐妹一处离去,不好么?”

李漟默然良久,目中含光闪烁,似在追忆什么,终是悠悠叹道:“因为我是长姐啊。”

李澈哪里肯听?她深知长姐一旦决意,九牛二虎也拉不转。当下把心一横,右手便往李漟颈后探去。

原想击晕了长姐,强带她出宫。不料手至半空,却被李漟眼神定住。那目光中并无怒意,唯有一种深沉的疲惫,竟与母亲昔日看她时一般无二。

李澈霎时间恍了心神,手指僵在半空,再动弹不得半分,只怔怔望着长姐,泪珠又自扑簌簌落下。

李潆见状,忙上前将李澈轻轻拉开,扶着她肩头安置在身后,转而望向李漟,眸中尽是痛惜之色:“宗室俱已凋零,你还要固执什么?如今白骨露野,纵然报仇雪恨,又能换回什么?”

李漟凝视李潆良久,目光停在她消瘦的面庞上,忽而轻笑:“怎的瘦成这样?下巴都尖了。一人在外,也不知好生照料自己。西夏风沙大,你素来畏风,如今可还时常咳嗽?”

李潆闻言胸口剧烈起伏,声调陡然拔高,往日沉稳尽碎,连呼吸都重了几分:“李素心!休要顾左右而言他!宗室倾覆,幼弟夭亡,你还守着这皇位作甚!”

“呵!如今倒长胆识了?”李漟挑眉,语带自嘲,目光飘向厅角,恍若睹见旧日光阴,“记得你少时总独坐芍药园中发呆,受人欺负也不言语,活似个小哑巴。如今竟敢直呼我的名讳了。”

李潆深深望了长姐一眼,只觉无力感漫上心头,方才怒气霎时消了大半,声气软了下来,字字恳切:“李淑已怀杨炯骨肉,你动她不得。杨炯手握重兵,若你执意对李淑下手,便是与他彻底决裂,届时又起干戈,你可曾想过将士性命?可曾顾念百姓安危?”

李漟指节骤然收紧,龙袍皱起层层涟漪,薄唇抿作一线,半晌方吐出话语,声寒如冰:“没有什么动不得。她屠戮宗室,纵然怀胎,也该以命相偿!”

“你……何至固执如斯!”李潆激动得浑身发颤,气血上涌,眼前阵阵发黑,扶额退后半步,喘息急促,眼底泛起红丝,显是旧疾复发,“如今这天下,早非我李家天下!宗室、世家、将门,皆在今日倾覆,你这般坚持,所为何来?爹娘为权位之争两败俱伤,百姓公卿死伤无数,大华早已元气大伤!值得么?

而今李泽叛乱,你们姊妹相争,将士未死疆场,反倒殒命内斗!难道你就真的铁石心肠,置天下于不顾?”

李漟深深看她一眼,缓缓起身行至窗前,望着雨中海棠。那花树被急雨打得枝桢乱颤,落叶飘零泥淖,狼狈不堪。

李漟的背影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孤绝:“娘亲临终时,将你们托付于我。我这个长姐做得很失败,幼弟未能护全,弟媳管束不住,宗室又遭李淑屠戮。若连仇恨都放下,还有何颜面去见娘亲?”

一言至此,李漟双手紧握,眸中波光颤动,切齿道:“你们各有前程,不必承担家国重担,这些我做长姐的从不苛责。但你不该阻我报仇!庄家满门,总要有人为逝者讨个公道!”

“你……你……”李潆怔在原地,旋即也动了真怒,指着李漟斥道,“你还要闹到何时?爹娘的教训还不够?权位就这般重要?重要到天下苍生皆可抛却?”

李漟转身,眼底迷雾稍散,却盈满无奈:“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岂是我非要与李淑鱼死网破?是她屠戮宗室在先,更是她要为母报仇,难道你要我坐以待毙不成?

还有崔穆清、李清,哪个是省油的灯?个个心怀鬼胎,谁真当我是长姐?稍有风声,不必旁人挑唆,率先便要在背后捅刀!你叫我如何是好?我能如何是好?”

声音渐显沙哑,李漟抬手揉按眉心,疲倦至极:“宗室将身家性命皆付于我,而今尽丧李淑之手!你劝我放弃仇恨?绝无可能!”

李潆无力地跌坐梨花木椅中,脊背虚虚靠着椅背,头颅微垂,青丝掩面,只闻急促喘息混着雨声,不知是泣是喘:“你还同小时候一般倔强!可如今天下大势,即便杀了李淑又能如何?

第三代皇嗣无一幸存!李泽阴鸷无倚,丧师失地,雁门关拱手让人,唯死路一条。李淑仅余天波府残兵,杨炯绝不会手下留情,将门再难势大。

到最后,你二人相争,不过让无辜将士白白送死,徒令外族得利!”

李漟沉默良久,抬眸审视李潆:“你此刻是以杨炯妻子的身份劝我,还是以妹妹的身份劝我?”

“我以大华三公主的身份与你说话!”李潆猛然抬头,眼底血丝密布,声气却异常坚定,“既然穿上这身龙袍,就该为百姓着想,为将士考量!而不是为了旧仇,流尽最后一滴血,置天下苍生不顾!”

李漟深吸一气,刚要开口,忽闻宫外杀声渐近,夹杂兵器相击之音。她冷笑一声,行至门前撩起厚重门帘,雨丝立即扑入,沾湿龙袍:“你听!这位大公主,似乎也不愿息事宁人。”

言毕,李漟奋力振了振衣袂。

田令孜躬身上前,奉上三尺长剑。

只见那墨色剑鞘嵌着九颗明珠,剑柄红绸飘拂。剑出鞘时寒光乍现,映得满室灯影摇曳,剑身凤纹宛然,正是先皇后昔日征战所用赤霄剑。

李漟轻抚剑身纹路,声腔怅然:“前半生我本想潇洒度日,春赏花,秋饮酒,携你们姊妹遍游大华山河。奈何众人皆将命运前途托付于我,我做得不好,未能完成娘亲嘱托。但你应该最清楚,只要我想赢,就绝不会输!”

声落,李漟长剑一扫,断雨凝水,昂首朗吟:“须知少日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手提三尺赤霄剑,不斩妖邪誓不休。”

一人一剑,径出宝华宫,天雨如注,红衣似火,龙吟九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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