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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0章 槐下骨(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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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婆子被陈默扶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泥和泪,看着陈默:“小崽子,今天谢谢你了。”陈默摇摇头:“您别客气,应该的。”李婆子叹了口气:“当年三少奶奶对我好,我是她家的佣人,她上吊那天,我就在旁边,可我不敢救她,我怕被当成‘地主的走狗’批斗。这么多年了,我总梦见她,梦见她穿着红绸子,抱着娃,问我为啥不救她……”

陈默心里酸酸的,他想起那块红绸子,从兜里掏出来,递给李婆子:“李婆婆,这是我昨天在墙缝里捡的,是不是三少奶奶的?”李婆子接过红绸子,摸了摸上面的白梅,眼泪又掉了下来:“是,是她的。这是她嫁过来的时候,她娘给她做的,她说这白梅耐寒,像她的性子……”

就在这时,仓库的墙突然“轰隆”一声,塌了一块,泥土和砖石掉下来,露出里面的骨头——不是一根,是一堆,有大人的,也有小孩的,小小的骨头,像是刚满月的婴儿的。

李婆子看到那些骨头,腿一软,瘫在地上,哭着喊:“三少奶奶,娃,你们的骨头终于出来了……”陈默和赵晓雅也看呆了,赵晓雅吓得捂住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队长也来了,看到墙里的骨头,脸色煞白。穿军装的人也回来了,看到这情景,也愣住了。领头人皱着眉,问队长:“这是怎么回事?墙里怎么会有骨头?”队长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李婆子突然站起来,走到领头人面前,指着那些骨头:“这是地主家的人!当年批斗的时候,他们被打死了,埋在这儿,后来盖仓库,把坟平了,墙砌在上面!你们不是要破四旧吗?这才是真的旧账!你们要查,就查当年是谁把他们埋在这儿的!是谁不让人提的!”

领头人脸色变了,他看了看周围的人,又看了看那些骨头,厉声说:“胡说!这是阶级敌人的阴谋!故意制造恐慌!把这些骨头挖出来,烧了!”身后的人刚要上前,李婆子突然扑过去,抱住那些骨头:“你们不能烧!这是人的骨头!是冤魂!烧了会遭报应的!”

陈默也上前一步,对领头人说:“同志,不管他们是谁,都是死人,烧了骨头,太不尊重了。不如找个地方,把他们好好埋了,也算是积德。”赵晓雅也跟着点头:“是啊,同志,我们知青也觉得,应该好好埋了他们。”

围观的人里,有几个老人也附和:“是啊,都是可怜人,埋了吧。”领头人犹豫了半天,最终挥挥手:“好吧,找个地方埋了,但是不许搞封建迷信活动!谁要是敢拜祭,就是对抗革命!”

当天傍晚,陈默和赵晓雅,还有几个老人,把墙里的骨头挖出来,用布包好,抬到后山的荒坡上,挖了个坑,埋了。李婆子在坟前放了一束野菊花,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嘴里念念有词。

回去的路上,赵晓雅拉着陈默的胳膊:“你说,三少奶奶的冤魂,会不会就这样散了?”陈默摇摇头:“不知道,希望吧。”他心里却总觉得不安,像是有什么事没做完。

夜里,陈默又听见了哭声,这次不是在窗外,是在他的梦里。他梦见一个穿着红绸子的女人,抱着个婴儿,站在老槐树下,女人的脸很白,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她看着陈默,嘴里喊着:“我的骨头,我的娃,还没找全……”陈默想跑,却动不了,女人一步步走近,红绸子裹住了他,他觉得透不过气,像是被泥土埋住了。

他猛地惊醒,满头大汗,油灯亮着,赵晓雅睡得正香,发出轻微的鼾声。他坐起来,摸了摸兜里,那块红绸子还在。他把红绸子拿出来,在油灯下展开,突然发现,绸缎的中间,有个小小的血印,像是婴儿的手印。

第二天一早,陈默去找李婆子,想把梦里的事跟她说。可到了李婆子的土坯房,却发现门开着,里面空荡荡的,李婆子的拐棍掉在地上,上面沾着泥,像是刚用过。陈默心里一紧,喊了几声“李婆婆”,没人答应。

他冲出屋子,往老槐树跑去,远远地就看见老槐树下围着一群人,队长也在,脸色惨白。他跑过去,挤进去一看——李婆子吊死在老槐树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拿着那块暗红的红绸子,红绸子上的白梅,像是被血染红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陈默声音发颤,问队长。

队长叹了口气:“早上炊事员来挑水,看见的,已经没气了。”陈默看着李婆子的尸体,想起她昨天说的话,想起她跪在坟前磕头的样子,心里像被刀割一样。

穿军装的人也来了,看到李婆子的尸体,脸色很难看:“又是封建迷信!肯定是她自己想不开,故意上吊,制造恐慌!把尸体抬走,火化了!不许声张!”没人敢反驳,几个年轻人上前,把李婆子的尸体解下来,抬走了。

陈默站在老槐树下,看着李婆子掉在地上的拐棍,突然发现,拐棍的底部,刻着一个小小的“梅”字——和红绸子上的白梅,是同一个字。他心里猛地一震,想起李婆子说的,她是地主家的佣人,三少奶奶对她好……难道,李婆子和三少奶奶,还有别的关系?

夜里,陈默没回知青点,他坐在老槐树下,手里拿着那块红绸子,等着那个女人的哭声。月亮升起来,照在槐树上,树影婆娑,像是人的手。他等了很久,没听见哭声,却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轻轻的,从树洞里传出来。

他站起来,走到树洞前,树洞黑漆漆的,积着的黑水还在,婴儿的啼哭声,就是从黑水西——不是水,是块小小的骨头,像是婴儿的头骨。

他把那块小骨头掏出来,放在手里,骨头很轻,上面还沾着泥。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轻轻的,和梦里的一样。他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红绸子的女人,站在月光下,女人的脸很清晰,眉眼弯弯,很漂亮,只是脸色惨白,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婴儿被红绸子裹着,看不见脸。

“谢谢你,把我的骨头找出来。”女人的声音很轻,像是风拂过树叶,“还有我的娃,他的骨头,也在树洞里。”陈默看着她,说不出话,心里不害怕,只觉得难过。

“李婆子,是我的奶妈。”女人接着说,“当年我上吊,她不敢救我,后来她一直很愧疚,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找我的骨头,找我娃的骨头。昨天,她看到墙里的骨头,以为找全了,可她知道,我娃的骨头还在树洞里,所以她上吊了,想用她的命,换我娃的骨头出来。”

陈默看着手里的小骨头,眼泪掉了下来:“那……我把他的骨头,跟你们埋在一起吧。”女人点点头,笑了笑,笑容很温柔:“谢谢你。我叫苏梅,我娃叫念安。以后,你要是想我了,就来槐树下,我会听见的。”

说完,女人抱着婴儿,慢慢消失在月光里,像是融化了一样。陈默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那块小骨头,还有那块红绸子。他抬头,看见老槐树上,开了一朵雪白的花,不是槐花,是白梅,在月光下,闪着淡淡的光。

第二天,陈默把婴儿的骨头,还有那块红绸子,埋在了后山的荒坡上,和那些骨头埋在一起。他在坟前放了一束野菊花,就像李婆子昨天放的一样。

过了几天,公社里来了通知,说要把仓库拆了,在原地盖新的粮站。拆墙的时候,工人们又在墙里挖出了很多骨头,有男的,有女的,还有老的,队长让人把这些骨头也抬到后山,和之前的埋在一起,堆成了一个大坟。

陈默还是住在知青点,夜里,他再也没敢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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