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木匠与鬼六》(2/2)
阿诚继承师志,成为一代名匠。他始终记得师父的话,每建一桥,必在桥心暗藏一块刻有“鬼六”二字的木牌,以示不忘。而那座“慧眼桥”,至今仍横卧于暗渊川上,桥身漆黑如墨,每逢风雨夜,桥下似有低语回荡,仿佛鬼六仍在守护着它等待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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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故事并未就此终结。
阿诚在师父去世后,谨遵遗训,走遍山川,为百姓修建桥梁。他技艺精湛,所建之桥皆坚固耐用,名声远播。但他始终对“慧眼桥”心存敬畏,每年清明必亲往祭拜。有一年,他带新收的徒弟前往,途中夜宿山庙。庙中老僧听闻他是源次传人,神色凝重道:“你师虽智,却未解全貌。那鬼六,实非恶鬼,而是守桥之灵。”
阿诚惊问其故,老僧叹道:“你可知那桥为何漆黑如墨?因建桥所用之木,皆采自‘阴林’——那是埋葬枉死者之地,树木吸尽怨气,故色如夜。鬼六以妖力催木成桥,实则以自身魂魄为引,镇压林中百鬼。你师若真剜目献之,鬼六便可解脱轮回,转世为人。但他以‘怨最长’三字点破执念,反使鬼六困于守桥之责,永世不得超生。”
阿诚如遭雷击,彻夜难眠。归途经慧眼桥,他独自伫立桥头,望着深不见底的河水,终于明白师父临终之语的深意。他跪地叩首,发誓要为鬼六寻得解脱之法。
此后十年,阿争取阅古籍,走访高僧,终于在一本残破的《山海异志》中寻得线索:唯有“真心之泪”滴落桥心木牌,方可唤醒鬼六残魂,使其得以诉尽千年之怨,魂归地府。
那年冬至,寒风凛冽,阿诚携弟子再赴慧眼桥。他命人焚香设坛,自己则跪于桥心,取出那块刻有“鬼六”二字的木牌,抱于怀中,闭目诵经。三日三夜,不饮不食,只为以诚心感召。至第三夜子时,天降大雪,桥下忽起阴风,河水翻涌如沸。一道黑影缓缓升起,正是鬼六,但此时它已无昔日狰狞,面容苍老,眼中竟有泪光。
“你……为何来此?”鬼六声音沙哑。
“为赎师罪,为公道。”阿诚叩首,“请让弟子听您一诉。”
鬼六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它讲述三百年前,自己本名“石六”,是当地一名石匠,因主持修建一座官桥,得罪权贵,被诬陷贪墨公款,惨遭凌迟,尸骨抛入暗渊川。其妻儿亦受牵连,投河自尽。石六含恨而终,魂魄不散,化为鬼六,誓要报复世间不公。然而岁月流转,仇人早已作古,唯有怨气盘踞河底,使它无法解脱。
“我本想毁尽所有桥梁,让世人再不能通行,”鬼六低语,“可那年源次来建桥,他不怕我,不恨我,只说‘我更怕失信于人’。那一刻,我忽然想起自己也曾为百姓造桥,也曾心怀善念……我便想,若能助他成桥,或许能赎我半生罪孽。”
于是它以妖力建桥,却提出剜目之约,实则是希望有人能终结它的痛苦。可源次以智慧破局,反使它陷入更深的执念——它既不能作恶,又不得解脱,只能永世守护此桥,成为真正的“桥灵”。
阿诚听罢,泪如雨下。他紧紧抱住木牌,哽咽道:“您不是恶鬼,您是义士!今日弟子以泪代祭,愿您魂归安宁!”
说罢,一滴滚烫的泪水滴落在“鬼六”二字上。刹那间,木牌发出微光,随即化为灰烬,随风飘散。鬼六仰天长啸,声音中竟有解脱之喜。它向阿诚深深一揖,身影渐渐淡去,最终融入晨曦之中。
自那日起,慧眼桥虽仍在,但桥身颜色渐褪,由黑转灰,再由灰转褐,仿佛洗尽了百年阴霾。村中老人说,每逢清明,桥下仍有低语,但不再是怨恨,而是轻柔的哼唱,似在感谢那位流泪的木匠。
而阿诚自此立下门规:凡我门下弟子,建桥必先祭桥灵,完工必留名于暗处,以示对天地万物之敬。他更着《匠心录》传世,开篇即写道:“匠人之手,可通鬼神。一凿一斧,皆载人心。桥非止于通途,更在连结生死、化解恩怨。”
时光流转,又过百年。慧眼桥因年久失修,终被新桥取代。旧桥将拆之日,阿诚的后人主持仪式,欲将桥心木牌取出保存。当他们撬开最后一块桥板时,却发现那本应焚尽的木牌竟完好无损,只是“鬼六”二字已被泪水浸透,模糊不清。更奇的是,木牌背面竟浮现出一行小字,似用指甲刻成,笔迹苍劲:
“桥成之日,即我重生之时。——石六”
众人肃然,遂将木牌重新封入新桥桥基,立碑为记。从此,新桥虽无名,但百姓皆称其为“心桥”,因知其下镇着一段跨越生死的匠人之誓。
而关于木匠与鬼六的故事,也随着溪流传遍四方,成为山野间最动人的传说。人们说,真正的桥,从来不只是木石堆砌,而是人心与人心之间的理解与救赎。那曾被视为恶鬼的鬼六,实则是被世人遗忘的匠魂;而那看似无畏的木匠,也不过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完成一场对命运的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