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耕地的老牛》(2/2)
起初,人们还不敢确信。可没过多久,事实便残酷地印证了一切——每一次“门——丧”响起的当天,村里必定有人离世。死者并无明显外伤,多是突发急病:有人清晨倒地,七窍流血;有人夜里睡去,再未醒来;更有甚者,白日好端端坐着,突然口吐白沫,抽搐而亡。最诡异的是,这些死者生前都曾分食过那头小牛犊的肉,或喝过那锅牛杂汤。村中长者颤声说道:“这是牛精在点名,它记得每一口肉是谁吃的。”
恐惧如毒藤缠绕着青石沟。婚嫁之事首当其冲。外村人家听说此地有“报丧牛精”,无人敢与青石沟结亲。有媒婆曾为村中青年说合邻村姑娘,女方家长一听是青石沟的,立刻变色:“那地方的人身后跟着无常鬼,短命相!谁敢把女儿嫁过去?”于是,村中适婚男女日渐增多,却无人敢娶嫁,青年们只能在绝望中蹉跎岁月。
更令人胆寒的是,那些曾吃过小牛肉的人,寿命竟出奇地短。二十岁出头便病倒的有之,三十未到便撒手人寰的有之。短短二三十年间,参与过小牛分食的村民几乎尽数离世,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逐一收割。村中孩童从小就被告诫:“莫要靠近老宋家的废院,夜里听见牛叫,立刻捂住耳朵,闭眼装睡,切莫应声!”
奶奶曾告诉我,她年少时亲眼见过一次“门——丧”的源头。那是一个无月的夜晚,她因腹痛醒来,透过窗纸的破洞向外望去。只见半空中,一团浓重的黑影悬浮在老宋家废院上空,形似一头巨牛,双目赤红如炭,口中缓缓吐出那“门——丧”的低吼。声音未落,黑影便如烟消散,只留下满院寒霜。次日清晨,村东头一位曾喝过牛杂汤的老汉猝然离世。
那二三十年里,青石沟仿佛被诅咒笼罩。人口凋零,田地荒芜,连鸟兽都不愿在此栖息。外人路过,只见破败屋舍间杂草丛生,偶有乌鸦嘶鸣,更添阴森。村中幸存者皆活在阴影之下,每日提心吊胆,生怕那“门——丧”之声在自家屋檐响起。
###宿命的终结
时间如流水,冲刷着记忆的棱角,却未能彻底抹去那段血腥的过往。三十年光阴转瞬即逝,当年参与分食小牛肉的村民,或因“门——丧”的诅咒,或因岁月的自然消磨,已尽数离世。青石沟的年轻一代,大多外出谋生,村庄愈发冷清,只剩下几户守着祖屋的老人,和一片片无人耕种的荒田。
那头大黄牛,自消失后便再未现身。牛精复仇的传说,也随着老一辈人的相继离去,渐渐被尘封在村史的角落,成了孩子们夏夜纳凉时半信半疑的谈资。直到有一天,村里最后一位曾喝过那锅牛杂汤的老人——九叔公,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寿终正寝。他临终前,神智清明,拉着孙儿的手,断断续续地说:“……那牛……它等了三十年……如今……债清了……”
就在九叔公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瞬间,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空,照亮了整个山谷。紧接着,一声牛吼响彻云霄——那不是平日的“哞哞”,也不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门——丧”,而是一种低沉、悠长、饱含解脱与哀伤的呜咽,仿佛跨越了三十年的时光,从地底深处传来,又似在云端回荡。那声音响彻整个村庄,惊醒了所有沉睡的人。人们冲出家门,只见雨幕中,一道模糊的金黄色轮廓在老宋家废院上空一闪而过,随即消散于雷电之中。
自那夜之后,青石沟再未响起过“门——丧”的叫声。村庄的死亡率回归正常,外出的青年也开始带着伴侣返乡,婚嫁之事不再受阻。荒芜的田地被重新开垦,屋檐下又挂起了新收的玉米。那股笼罩了村庄三十多年的阴霾,似乎真的随着最后一个“食肉者”的逝去而烟消云散。
然而,奶奶说,直到她晚年,每逢清明或中元,村里的老牛总会莫名地躁动不安,朝着老宋家的方向长鸣不止。而那些曾听闻过故事的老人,依旧不敢直视牛的眼睛,尤其是母牛。他们说,那双漆黑的眼眸深处,仿佛藏着看透轮回的沧桑与无法言说的悲悯。
###牛眼之谜
多年后,我重返青石沟,村庄已大变样,水泥路取代了黄土道,新盖的楼房掩映在绿树之间。老宋家的废院早已夷为平地,上面建起了一座小超市。只有那口被小牛犊撞裂的石井,还孤零零地立在角落,井沿上的裂痕如一道狰狞的伤疤,默默诉说着过往。
我在村口遇到一位放牛的老汉,他正牵着一头健壮的黄牛。我随口问起“老牛成精”的传说,老人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摇头:“都是老黄历了,那时穷,人狠,对牲口也不仁。那头牛,听说是母的,护犊子心切……小牛被逼得撞井,它心里得多恨啊。”
我望着那头黄牛,它正低头啃食青草,眼神温顺而平静。可当我试图与它对视时,心头却莫名一紧。那双漆黑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一闪而过——是记忆?是怨恨?还是历经沧桑后的淡然?我不得而知。
临走时,老汉低声说:“现在日子好了,牛也少了。可我还是不敢打怀孕的母牛,更不敢在它面前杀小牛。牲口也是有灵性的,你看它的眼睛就知道,它什么都懂……”
我默默点头,转身离去。夕阳西下,余晖洒在田野上,那头黄牛缓缓抬起头,对着晚霞发出一声悠长的低鸣。那声音,轻柔而安详,再没有一丝“门——丧”的凄厉,仿佛一个漫长的诅咒,终于在岁月的尽头,得到了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