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江战生异 恩债如帛(2/2)
缘子被这一套熟稔的动作弄得又恍惚了一下,之前和蒙军打仗时,完颜琮不断从哀怨不满转为支持守候,如今的他,撒娇小性儿更胜从前,在这种时候却从未拖过自己后腿。
缘子点点头,一般的情形也不至于大花来找她,看来汉江上真的有情况了。
别的将领以为她如此着急是因为看看对方到底有没有落入陷阱,只有她自己知道,曲折转了这一圈到底是为了什么。
行至江畔,缘子见到对面黑压压的战船,心中有些忐忑,其实她从未经历过水战。
为何襄阳如此胶着,之前要么金军和宋军均是渡到对岸作战,无论是哪方想要渡江,都没占到过便宜。
完颜赛不虽然也在筹备水战,但还没来得及怎么练兵,就班师向北。
邹副将虽说得了继续操练兵马的令,奈何能力有限,一直等到缘子来了才真正有了章程。
只不过,金军这边实在太过偏信缘子了,什么所谓的水上阵法其实就是用来唬唬这群完颜赛不留下的“弃车”的,实战起来,是真禁不住折腾。
缘子赌的是对方能够参透她的讯息,双方避免交战,因为现在就算是银甲兵的人战死,她也不能做到无动于衷。
看到对面的架势,来势汹汹,这场仗,能不能胜,又该不该胜?
显然对方没有给她时间思考与唏嘘,战鼓声咚咚响着,邹副将看向她,“将军。”
缘子皱眉点了点头,如今难道不战而退?那她可真找不到什么理由再去堵悠悠众口。
金军按照事先拟定的计划出击,江面上一时厮杀声震天。
缘子不能将眼睛闭上,只能直面她不愿见的惨痛画面,这一天还是来了。
她这算不算叛国?
心中痛楚难当,但眼前的变幻也越来越清晰,起初她还当自己神思恍惚,想岔了,但是渐渐地,她的瞳孔越来越大。
是父亲曾经给自己演练过的阵法!
她使劲眯起眼睛想看清对方将领所在,但距离太远,眼前的人又太多。
“对方主将是谁?”
缘子的声音引得方统领一阵狐疑,襄阳城守城的主将更换是确切的消息,但是换成谁却一直打探不到。
将军不是忘性大的人,更何况是如此重要的信息,他怀疑是江面上的情形让将军起了疑,便道:“今日带兵的是新提任的一位副将——刘辩知,此前未有什么卓着的战绩。”
缘子也没听过此人,有些急躁:“我问的是主将!”
从朔州到庆州再到襄阳,方统领还从未被将军用这种语气呵斥过,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也只能硬这头皮道:“尚不知晓……属下这就命人再探。”
不知晓……
缘子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心中却从未有现下这样紧张,胸中仿佛有什么惊涛骇浪在翻涌,她略一思忖的时候就发觉方统领不见了,她赶紧喝住他,“不必查了!”
万一自己的猜测是真的,方统领查得到,那珠罗的人也查得到,如今看来,查不到反而更好,否则便只能是下下策。
这么一打岔的功夫,天上忽然乌云密布,斗大的雨珠毫无征兆的落下,原本还算平静的江面也掀起波澜,就连正在兵戎相见的将士们都不由得停下了。
江底如同有什么巨物要出来一般,上空的黑云亦压的人喘不过气,双方真正交战不过一刻钟,襄阳城侧开始鸣金收兵。
缘子见状也赶紧下令收兵回营。
没人趁这个时候想要再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最少的伤亡正是缘子想要的结果,会不会,也是他想要的?
他读懂了自己的意思,他知道自己的处境……
缘子感觉自己的鼻子酸酸的,但必须忍住。
一直到回了大营,缘子的心续还是不能平静,她命大花二花好好守着院子,谁也不许进来。
她有八成把握,襄阳城的主将就是自己的父亲,而对方应当也猜出了她的身份,那么值得思虑的地方就太多了。
单说今日这场仗来的蹊跷、去的离奇,父亲怎会有呼风唤雨的本事,但她就是相信,父亲一定是在通过这个给自己传递着消息。
除此之外,自己当初坠崖,不知父母双亲如何绝望,一晃三四年的光景,他们到底如何了?还真能相信自己尚在人间……而且,还在金军的大营,与宋军对峙。
眼前一片模糊,她再次哭的不能自己,上一次这样,还是完颜琮告诉她身世的时候。
……
这场雨不知下了多久,缘子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嗓子干的厉害,身上也乏力的很。
刚想喊“水”,又想起来自己让人守着不许进来,哪有人能帮自己倒水。
还未将酸痛的身子撑起来,就有一把力道将自己扶起,是熟悉的草药香气,她心下稍安。
卸了力靠在背后那人的怀里,任他给自己喂水。
喉咙灼热的感觉暂时有些消退,缘子才哑着嗓子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昨晚你一直发烧,要不是我偷偷溜进来,大花二花还死守着门呢。”
缘子听着完颜琮的语气,突然笑了,“你不是答应我不再做这种事了嘛。”
完颜琮叹了口气,“没办法,谁让我有预感,要是再不见不到你,我的福晋就又要丢了……”
听到完颜琮说了“又”字,缘子也知道这不是玩笑,她用力将自己撑起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昏睡过去了。”
完颜琮轻轻点了点她的头,“你自己不是也懂医理嘛,情志过极、气机逆乱、阴阳失衡,给你针灸用药后烧已经退了……”
缘子随口道了一句,“医者难自医嘛”,然后看向窗外昏暗的天,“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卯正?”完颜琮也不确定。
缘子看着他眼珠红红的,“你不会一晚都没睡吧?”
“你说呢,你这个样子,我能放下心去睡嘛。”完颜琮将缘子有些汗湿的发丝往后拢了拢,“不过我也正好知道你当时照顾我的辛苦。”
“所以,你这是在还我的人情?”不知为何,缘子将之前的愁绪抛在脑后,也能和完颜琮调笑几句。
完颜琮佯怒道:“好没良心,你当初照顾我时,我可没说你是为了还山上的人情。”
缘子难得脸一红,“是,王爷有心,每一笔账都给我记着呢。”
这样小意温柔的缘子也甚是少见,完颜琮将她箍得紧紧的,“都是糊涂账罢了,我只是喜欢和你这样相互扶持的感觉,什么情啊债的,怎么算得清呢。”
缘子再次反常的没有抗拒,往身后人的怀里又靠了靠,“是啊,算不清了……”
别说临安的记忆彷如前世了,就连陈州之前的事情,她都觉得遥远。
但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与完颜琮之间的缘和份似乎都没那么容易散尽。
更何况,她现在觉得好累,她想家了,想近在咫尺又远在江涯的父亲。
缘子觉得自己又要睡过去了,尽管卯正已过,天却丝毫没有大亮的意思,很是反常。
想起军中事务林林总总,她打起精神,“邹副将有没有找过我,还有珠罗那边?”
“放心吧,我让大花知会方统领和邹副将说你病了,他们带着军医来看过,已经被大花劝回去了,珠罗估计也派人来过,你不必担心,一切有我呢。”
缘子侧头看着完颜琮,她也好想把一切放下,找个人帮她分担。
她身上压得担子太重了,甚至有些是自己强压上来的,她本可不必。
当初想着要带完颜琮一起走,顺便帮他善后,没想到,自己身体先倒下了,这可怎么行。
完颜琮看着怀中的人儿不断打量自己,一会狐疑、一会坚定,他将额头抵在对方头上,“你不信我?觉得我保护不了你?”